正文 五.是邪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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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鳴,震聾發聵,景蕤靈台處那點搖搖欲墜的清明之火劇烈的顫抖了下,陡地亮了起來。景蕤心有餘悸的回過神,頓時汗出如漿,兩片葉子劇烈的搖晃起來,仿佛要把莖搖斷。身上還在劇烈的疼痛著,仿佛雷劫再次加身,他於雷火中被焚燒成灰燼。
他在雷火中焚燒,又在雷火中重生,草木之身最懼雷火,他於雷火焚身中生而滅,滅而複生。
纖細的根須暴增陡長往泥土深處四向紮去,虯結盤錯,莖葉簌簌。景蕤仿佛又一次聽到鼓噪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急如雷點,震耳欲聾。他的身上火燒火燎,他腦海中仿佛還在山呼海嘯,眼前忽爾閃過那條白練似的河流又見烽火四起的高山;無極宗破敗的宗門;黑衣少年持著斬魔從劍塚一步一步出來,轉眼卻已去千裏;倏忽,無極宗的廢墟上又門派林立;天際烏雲雷聚,雷劫不約而至……
忽爾又有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從識海深處鑽出來,眉眼似曾相識,身影飄搖,似來還去。
九葉草在景蕤識海裏化作光點消散,仿佛它在那裏就是為了把記憶傳承給他似的。景蕤怔怔的望著那點點白光圍著他的神識環繞,如星閃爍又如星流逝,他似乎還神遊在時間洪荒中,恍兮惚兮,飄飄遙遙。
晨鍾暮鼓,鬥轉星移,原以為叫滄海換了桑田,天日變了模樣。回過神來,卻不過是彈指間。
外麵是懸劍山被雷劈成兩斷的試劍峰,祭劍台的廢墟曝曬在陽光下。峰外浮翠流丹,錦繡繁華。
景蕤神智昏沉意蕭蕭,百歲果的記憶與他自己的記憶在腦海中交錯翻覆,一忽兒是諸般繁華寂滅,諸般妄象;一忽兒是景家巍巍屋宇,小小的孩童長成眉目如畫的少年,是他,一忽兒又非他似他,是邪非邪,卻皆是他。
他是誰?
他是人還是草?
他在哪裏?
是在時間的洪荒中還是時間之外?
景蕤在兩種記憶中沉浮,苦不堪言,他仿佛站在懸崖的兩端,前進後退皆是深淵。
百歲果的記憶來勢太過洶湧,在他識海裏炸成一團,靈台深處的清明之火複又搖搖晃晃,忽明忽晦。記憶深處的少年身影如紙薄,二十載的人生記憶太過淺薄,仿佛烈日下的輕雪,倏忽便消融。少年身影扭曲掙紮,如墨浮於水中,聚而散,散而聚,墨色的衣發飄揚,露出冰雪一般的容顏,觸目驚心。
風穿過葉子嗚咽作響,如似悲鳴,景蕤搖晃著葉子,神智在明晦之間掙紮。忽然,一道攻擊破空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在了少年身上。少年的身影卻並未散去,實實的砸在了地上,撲在了一隻巨鼎腳下。巨鼎三足,立耳,身鑄九烏,威嚴赫赫。
百歲果發出一聲尖嘯,景蕤狠狠將兩葉片子往地上摜去,死亡的不甘讓他從百歲果龐大的記憶中掙紮出來。
他不是景蕤又是誰?
他如今附了草身便不是景蕤了嗎?
是人又如何?
是草又如何?
風狂嘯而至,景蕤的兩片葉子撲簌作響,他心中無端生起一股戾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做人也好,做草也好,隻要他還是他,縱使明日他變成了樹,變成了石頭,變成了飛禽,變成了走獸,總還是他。天下人不認,天道總認。天道不認,他就不知道自己了嗎?且,天道若不認,何來的雷劫?
景蕤從來自詡心性寬和,卻不想這一激竟引發了心中從未有過的戾氣。他心中有氣未平,有事未明,有仇未複,縱使隔著天地,他總有一天要打破天地壁障,破碎虛空回去。
神智複位,景蕤微微鬆了口氣,心中後怕不已,差點就迷了道。
他若迷了道隻會把自己當成百歲果,神識漸漸消散於天地間,那時候……
景蕤不敢再想下去,肅了心神,默默念叨著功法,也不拘哪門功法。這是他前世的習慣,前世他一個引氣入體引了十數年的人,偏生又是嫡長子,族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縱使礙於身份,無人敢當麵對他說什麼,但背後的閑言碎語也能逼瘋一個知上進的人。可他越急於上進,心性便越不穩。資質差,悟性差,若是壞了心性,景蕤這一輩子隻能困囿於自己的心魔中,莫說修行,人生就徹底毀了。是以,他就自想了個方法,每每心浮氣躁之際就直接背書。藏書閣裏書山書海,有功法、武技、術數也有凡人世界的經書典籍,他也不拘哪一本,書背久了,心就平複下來了。
景元乾驚訝於他讀書上的天賦,卻不知他將書翻翻覆覆顛來倒去的背誦過,許是十遍,許是百遍,許是千遍。
做為一個平庸的嫡長子,他的壓力也是很大的。
做為一株天生地養的草,見證了此間滄海化作桑田;親臨道魔大戰;親眼目睹天地遽變末法之劫;眼見多少門派灰飛煙滅,多少修者轉眼便化做昨日黃土;凡人如螻蟻,來來去去,這個世間剩下的還是這些凡人生生不息。
草木無情尚不知覺,然而,景蕤又非真草木,無情無性,一眼見證千萬年,如何生受?識海裏的九葉草去得瀟灑,可苦了他。
然而,這一切都在他再次親曆身亡的時候戛然而止。
默誦著功法,景蕤心中思緒鬥轉,千頭萬緒彙聚成一個念頭,好好修煉。若非自己不夠強大,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帶移了心性。
做人,他修煉不好尚能去聯姻;做草,他若修煉不好連成人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