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俱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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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蚩尤旗的預示並沒有錯。”步蒹葭麵色不善,視線定定地打量了麵前的三人片刻,最後停在了目不斜視地佇立在觀滄溟身旁的昆玉身上,緩緩出聲,“可是你們把我引到這裏做什麼?”
長街深巷,幽遠淒清,顯得他不甚高調的音調愈加擲地有聲。
不等梅三弄開口圓場,步蒹葭眯起眼哼笑了一聲,倏忽換上了一副怒容,橫眉相對:“我乃是道門中人,順天意聽天道,皇室的事情向來與我無關。至於你們的事情,我睜隻眼閉隻眼已經算是網開一麵了,你說是吧,妖族救星?或者該尊稱一句妖皇?”
有點風,緋色殘陽在梅三弄清雋的麵容上鍍上一層楓葉紅的光澤。這算是把話說死了,他心下不安,下意識地扭頭輕輕喚了昆玉一句“王上。”
“……順天命聽天道?”依舊是那日初見時的熟悉的冷笑,昆玉不緊不慢地開口,像在嘲諷他的冠冕堂皇一般,“你的道不是死了嗎?”
他的道便是他的師尊……
恍然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刺得麵色煞白,步蒹葭驚愕萬分,隨即想也不想地厲聲大吼道:“我師尊沒死!他沒有死!他——他會醒來的……”
“閉嘴!你給我閉嘴!”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倏忽猛地一揚手,一團白色光輝似暴雨一般攻向昆玉,卻被昆玉拂手擋了下來。唯餘散落的幾點星子濺到梅三弄的側麵上,劃出一絲輕飄飄的血絲。
“他死了。”昆玉一側身將梅三弄與觀滄溟推到一旁,一邊抬手應付毫無章法卻不失去狠厲的攻擊,一邊輕描淡寫地望著他。說出的話仿佛溫柔卻狠厲的利刃,一點一點淩遲著步蒹葭的內心,刀刀致命,字字誅心,毫不留情。
“他早就死了,所以你必須用千年難得一求金絲楠木的棺木收殮還必須每天時時刻刻寸步不離地用自己的修為,以便減緩屍體的腐化。”
“他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不會走不會笑不會喚你的名字,而你毫無作為,選擇聽天由命——所以你隻能每天用自身修為護住他脆弱的屍體,也感動自我地護住你的春秋大夢。”
昆玉奮起一招,將步蒹葭的手反剪在背後,諷刺般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你的道。”
淡淡痛楚在胸腔內蔓延,步蒹葭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隻得垂下頭抿著褪去血色的唇,用幾縷打鬥時散亂的青絲遮住了眼簾中的一切情緒,餘下緊握成拳的雙手微微發著抖,然而手背上青筋隱現,指甲更是深深地紮入血肉中。
知道攻心已然成功,昆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能救他。”
內心幾盡被痛楚浸沒至窒息,步蒹葭的聲音都喑啞了不少:“我……憑什麼相信你?”
靜靜聽著麵前男子急促的呼吸聲,觀滄溟睜著一雙飽含真摯與感激的湖藍色眸子,柔聲勸道:“殿下,自從你接管妖市之後,妖族子民的日子比起以往來,可算是天差地別。就憑借這一點,王上也斷然不會騙你。”
步蒹葭感到身後桎梏消失,隨即酸疼的掌中被人塞了一隻冰涼的灰色瓷瓶,同時昆玉清冷的聲音響在耳畔:“這是妖族為每位妖皇後裔出生之時特製的還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在每個人漫長的壽命中就隻有這麼一顆。”
仿佛握住了什麼無價之寶,步蒹葭驀然收緊掌心,一臉凝重:“萬妖名冊被人借走了,你需要給我些時間。”
所以夕照手上那份果然是真的……思索間,昆玉緩緩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
“王上,這樣真的好嗎?”定定地凝視了步蒹葭明顯比以往輕快的背影許久,梅三弄忍不住開口。
“我不是神。”昆玉麵上平靜無波,指尖摩挲著掌中一個青色瓷瓶,淡淡開口,“已經咽氣了,哪怕我有還魂丹也是愛莫能助。”
察覺到這對話似乎不太對,觀滄溟仔細地觀察了兩人片刻,呐呐道:“王上,你給四殿下的藥是——”
“蠱。”梅三弄默默看他幾眼,重重歎了一口氣,“驅屍蠱。”
就在觀滄溟蒼白著臉發愣之際,昆玉驀然問他,語氣尖銳:“你覺得我騙他很過分?”不等他答話,昆玉又道:“換個問法,你覺得到底是我在欺騙他還是他在自我欺騙呢?”
“滄溟,你也別怪他,畢竟一千年的擔子都壓到了他的身上。”見昆玉如風一般消失,梅三弄滿是無奈,“我們的王啊,實際上是個心軟到不行的人……他是真心想把還魂丹給步蒹葭的。”
然而死而複生本就是違背天理輪回的事情,隻是步蒹葭心懷癡妄,始終不願意麵對現實罷了。
長街盡頭的燈籠影影綽綽地閃著模糊的光,一個倚靠在飄蕩旌旗下的清瘦身影被拉得頎長,難以觸摸,高不可攀。
本想熟視無睹,誰知路過的時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倏忽傳來的溫暖讓梅三弄恍惚了一瞬。
“有血腥味?梅梅,你哪裏受傷了?”望舒緊張地攥著他的手腕,動作輕柔,也不舍得放開。
被他小心翼翼的語氣紮了一下,梅三弄狠下心甩開了他的手:“還望二殿下自重!”眼見觀滄溟要伸手幫忙,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安撫一般望了觀滄溟一眼,示意他先進去。
一向溫雅的男子佇立在一側,似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童般無措地捂著自己的手,呐呐道:“好好好,我不碰你。”
見他如此,梅三弄隻覺得一陣痛楚襲上心頭,疼得整個人都險些抽搐了起來:“我該說過,我不喜歡瞎子。”
麵上仿佛閃過一絲瀕死一般的悲愴,望舒用力呼吸著,似乎想用這種方式緩解兩人之間凝滯的氣氛:“你……說過的。”
“那勞駕別讓我再說了。”
隻聽到一聲悶響的摔門聲響起,震得大門上方的牌匾都留有餘音,隨著他的抽身而去,望舒隻覺得麵前冰冷的空氣都被震碎了。
進屋的梅三弄緊緊貼著大門,輕輕用手指在窗紙上戳出了一個小窟窿,借著窗外的淡淡月光,眼睛一眨也不願意眨地盯著門前仿佛石雕一般佇立著不動的人。麵上悲喜交加,近乎貪婪地盯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以後,他發覺望舒慢慢動了,不久便拖著沉重的步伐漸漸遠去。他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了,接著垂下頭用手揉了揉眼睛,瘦削的肩膀顫動著,抬起頭的時候他還是言笑晏晏的梅三弄。
腳下虛軟,步履淩亂地向前移動著,望舒也是魂遊天際了許久才聽到有人在喊他。
“二哥?”眼見望舒有些踉蹌,夕照連忙伸手去扶他。
不動聲色地掩去內心的失落,望舒淡淡地將一對無神的眸子對著他:“你既然什麼都看到了,想說什麼就說吧。”
夕照沉默了片刻,驀然捏緊了指邊的衣料:“為什麼?”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望舒勾起唇,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沒錯,毒是我下的,但是你以為我威脅他替我頂罪?”
“不,三哥向來無欲無求,無心無肺,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夕照搖了搖頭,“我知道是他自己站出來的,一個主動離開鄴城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當然也不排除你曾經和他說過什麼。”
“小七,和你說話就是輕鬆。”望舒一把鬆開他的手,後退一步,固執地支撐了自己的身體,提示道,“謝玄若是在蚩尤旗現世之時出事,你以為首當其衝的是誰?”
很明顯會是具有半妖血脈的瓊華,而謝玄又跟瓊華……夕照抿了抿唇,難怪之前他去看望的時候,瓊華一口咬定那毒酒是衝著他來的。夕照眸光深沉地望著他,耐心十足地解釋道:“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針對大哥?二哥不曾飲酒許多年了吧,那日宴會上突然飲酒是順手給不對盤的大哥和五哥一個台階下?”
“興盡所致。”
“噢?難道不是覺得大仇得報提前祝賀一下嗎?”
被言語冒犯的望舒衝著他露出一個包容的笑容,仿佛在看著一個年幼不懂事的兄弟:“小七,有時候太過聰明不是好事。”
“能得到二哥的一句稱讚我還真是惶恐。不過若是一杯酒能讓多年不曾飲酒的人感到似曾相識,想必多年前的那杯酒不簡單吧。”夕照摸了摸鼻子,看似謙虛地接受了誇讚,言辭卻絲毫沒有軟化下來,“這世上除了生死,能讓人銘記至癡妄的便隻有愛恨。”
“我的愛恨,俱在一人。”望舒坦然承認,反問道,“因此才讓你看出了破綻。”
“不錯,這一次你沒有輸給我,隻是輸給了梅三弄。”夕照循循善誘,“他是這起事件的起因吧。”
望舒沉默了許久,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悵然:“小七,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麼瞎的嗎?”
不等夕照驚疑,就聽到望舒猶帶幾分痛苦地撫上自己的眼睛,聲音晦澀不明:“是梅梅遞的一杯鬆苓酒,隻不過是因為——我無意間看到大哥偷偷吻了謝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