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鬆苓酒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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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宮苑中幾株寂寞梧桐枝頭微顫,枝葉稀疏,格外讓人覺得淒清浸心。四周靜寂無聲,昏黃的琉璃宮燈搖曳,甬道上卻連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說是冷宮也不過吧,提著一盞茜紅色宮燈的夕照歎了一口氣,攏了攏身後的純色鬥篷後輕扣下沉重的宮門:“大哥,你還好嗎?”
    “你回來了?”殿內的瓊華怔愣了片刻,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也顧不得穿上鞋履,急促地奔至門邊。國師遇害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料想他必是聽到了些風聲,瓊華開口便是詢問:“謝玄現在如何了?”
    “他依舊昏睡不醒,不過依禦醫所言,等到餘毒清除,不日便能康複。”
    “好,那就好……他沒事就好……”這些天腦海中繃著的弦終於鬆了下來,瓊華倚著門扉在舒了一口濁氣,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由內而外的疲憊。他垂下頭,喃喃道:“那酒,本是衝我來著……”
    夕照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大哥可是有了什麼眉目?”
    抿了抿唇,瓊華蒼白的手死死地抵在門上,指尖都泛了白,呼吸不穩:“我……不知道。”
    一個心神大亂的人顯然是不適合說謊的。夕照了然的視線落在屋外的花草上,輕輕道:“你們幾個人喝的酒都是同一壇,原本我是不太確定那人是誰的,但是大哥,你這回應恰好證實了我的猜想。”
    上等的鬆苓酒,須在山中覓古鬆,深挖至樹根,將酒甕開蓋,埋在樹根之下,使鬆根中的液體漸漸被酒吸人。一年以後挖出,酒色清冽如琥珀,流瀉出幽幽清香。那日宮宴,眾位皇子與謝玄飲的便是一壇重弦從四處搜羅來的鬆苓酒,據說年代十分久遠。
    湛清的酒在白瓷杯中蕩漾,如同荷葉上流淌著的露珠一般晶瑩剔透。夕照低垂雙目,定定地注視了片刻,忽然一飲而盡,頓時香甜的氣息溢滿了喉間,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殿下!”杜如晦滿臉焦急地從門外衝進來,掌中捏著一把枯萎的花草,“阿弦不見了。”
    手中杯盞脫手,在木案上發出一聲鈍響。夕照挑了挑眉:“誰?”
    “三、三殿下!他不見了。”杜如晦滿臉擔憂地望著他,“以往他就算再耽於聲色,也不至於夜不歸戶,但是我放在他窗台的花已然全然枯萎,看樣子有好幾天未曾動過了。”
    所有皇子自小便修習文武,偶爾還會像步蒹葭一般兼通玄機術數。若是硬要以武力評個高低,那排在末端的反而是外表上看上去驍勇善戰的五皇子長河——哪怕這位皇子年僅十八歲時便已然名震邊關。
    三哥不見了?夕照沉下臉,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來。隨後他立刻搖了搖頭,不對,應該不會是昆玉……他雖然喜歡昆玉但心中也清明如鏡,並不是因為昆玉是個多麼良善的人,事實恰恰相反,若是昆玉擄走了人,想必他們現在已經收到些風聲了。疑惑的視線落到杯盞中澄澈的酒液中,他的眼瞳猛地一斂,盛滿了前所未有的尖銳與森寒:“難怪前些日子不讓我進宮……”
    “殿下,發生什麼事情了?”知道自家殿下一向是運籌帷幄,冷靜自持,此刻杜如晦見到他心神大亂的模樣,臉色驀然煞白,“三殿下……他……怎麼了……”
    夕照冷笑一聲:“沒什麼,兄弟鬩牆,一出好戲罷了。”
    杜如晦耳濡目染多年,腦袋立刻轉過彎來,顫著雙唇:“重弦是被陛下軟禁了?”話音剛落,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緊緊地拽著夕照金絲刺繡的玄色下擺,懇求道:“殿下!求你救救他!那酒雖然是重弦從宮外搜羅來的,但是你知道雖然他向來玩世不恭,本性卻良善,從未有過異心。”
    煩躁地抵著眉心,夕照的聲音更是冷凝了極點:“自從那年臘月把你從雪地裏救回來,你是怎麼說的?”
    臘月裏滿目飄雪,片片如同飛花一般落在屋外光禿枝丫上,謝玄一如往常一般在內殿中碎碎念,聲音雖然溫潤但也架不住眾人眼前的瞌睡蟲。趁著侍衛們換防的間隔,夕照繞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腳底發力,隻覺身體一輕,毫不費吹灰之力地落在鬆軟的雪地上。誰知他似乎是踩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腳下一個趔趄,失去平衡險些栽倒。他心底奇怪,攏緊了身上的雪白貂裘,緩緩地撥弄開,白雪覆蓋之下赫然顯現出一張被凍得僵硬的稚嫩小臉。
    “‘餘生——願為殿下出生入死’,屬下時刻謹記。可是重弦他——”杜如晦的頭沉重地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恨聲道,“對於殿下來說,屬下深知此刻最好的做法便是明哲保身。但是心愛之人有難,屬下自問無法像殿下一般冷心冷情,作壁上觀。若是能救他一命,屬下自願成為一枚棄子,代他承下所有的罪責,還望殿下開恩。”
    “放肆!”倏忽一個用力,掌中的瓷杯被捏成了一堆齏粉,剩餘的酒液沾了滿手,從指縫間流淌下來。夕照眯起眼,越是憤怒他麵上就笑得越開心:“你的命都是我的,還妄想拿去換別人的命?”
    “求殿下成全。”杜如晦生硬地回答,“殿下隻需明哲保身便可。”
    夕照的瞳孔驀然縮小,像是尖銳的釘子一般紮在他身上。梳理了氣息許久,夕照拾起榻上的鬥篷,一把披在自己身上,轉身就走。一回頭見不知死活的杜如晦還跪在冰冷的地麵上,冷冷道:“還不跟上?”
    原本心如死灰,灰敗的情緒都要溢出眼眸,卻驚見夕照鬆了口,一時還未反應過來,杜如晦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了上去。
    天色已暮,一人身著杏黃的寬袖大衫,倚在朱紅色的柱子下煢煢獨立,手下撐著一柄油紙小傘,上頭隱約綻放著點點墨梅。似乎是聽到了身旁的動靜,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唇邊綻出一個茫然的笑容,清淡得如同水墨畫一般:“小七,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突然造訪的望舒,夕照淡淡道:“二哥,我要去救三哥。”
    望舒慨歎一聲,輕描淡寫道:“他認罪了。”
    “什麼?!”
    “什麼?!”
    夕照與杜如晦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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