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傳國璽十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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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扇門裏都是不同的時空,每一扇門中的“聞止”都有著不同的身份,雖然時代不同、麵目迥異,有些東西依然一以貫之,從沒改變。
譬如,那人仰望蒼天時冷漠而倨傲的眼神,以及不得善終的結局。
有很短暫的一瞬,聞止覺得自己多年來死水一般的心境被一顆突如其來的小石子打破了,那些他以為已經遺忘的、隨著輪回終結而埋葬在光陰歲月裏的不甘與憤恨,錐心泣血的家國之恨,還有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慘死麵前而無能為力的怨憤與痛苦,一股腦兒重新回到他身上。
聞止一直以為,經曆過這麼多場輪回,許多事見得多了,也就沒那麼耿耿介懷,之所以硬撐著不肯向冥王低頭,隻是骨子裏的硬氣和桀驁不許他折斷那根鐵鑄的脊梁。
甚至於,在遇見魏離後,絕境逢生的喜悅與慶幸不動聲色地軟化了他的棱角,暌違多少年的柔情壓製住了那近乎是與生俱來的倨傲,他心甘情願地折斷鋒芒,將自己打磨成一個溫潤端方的謙謙君子。
可是現在,聞止突然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不管過去多久,已經發生過的就像烙刻在骨頭上的痕跡,縱然一時覺不出疼痛,可依舊紮根在血肉裏,逮到機會就出來興風作浪一番。
他在封神台前痛斥天地不公、天道無情,寧肯赤腳走上誅魂台,受足四十九日的雷霆加身之刑,也不願低一低頭。
這樣的人,真能一夕之間就改頭換麵,徹底忘卻前塵?
聞止推開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門裏燃燒著一把大火,火光氣勢洶洶地撲入眼中。火焰深處傳來悶雷般的巨響,一座雕欄玉砌的高樓轟然倒塌,分崩離析,一同埋葬在大火中的還有六百年的殷商國運。
熊熊烈火倒映在聞止眼睛裏,他忽而有種感覺,仿佛不論輪回多少遭,這把火一直如影隨形地追逐著他,從未熄滅過。
冥冥中,有人輕笑一聲:“聞警官,您自欺其人了這麼久,終於肯把胸口剖開,分筋剔骨地梳理一番,看看最真實的自己是怎樣一副麵目嗎?”
“三千年前,您眼看著拱衛數十年的故國在戰火中化為灰燼,黎民黔首哀嚎不盡,而那些高居九天的神祇非但沒半分愧疚之心,反而因為您說了真話,就將您鎖在誅魂台上受盡天雷加身之刑,連輪回轉世也不得善終,要麼寂寥一人、孤苦伶仃,要麼,就得眼看著心愛之人慘死在自己跟前。”
“這麼多場輪回,無一例外……您真的不恨嗎?”
聞止眼角抽搐了一下,竭力克製住心頭那把撕心裂肺的怨毒憤恨,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焉能不恨!”
那個聲音微笑起來,帶著一絲隱秘的誘惑,不動聲色地撬開這男人銅牆鐵壁似的心防:“您想結束這無休止的輪回和痛苦嗎?想讓那些自命不凡的天人和陰差們付出代價嗎?隻要一句話,您所有的心願我都可以幫您實現。”
聞止閉上眼,把心頭湧動的恨意強壓下去,牙根幾乎咬出血來,一字一頓地說:“我確實憎恨……但那是我跟冥王之間的事,輪不到異族置喙,安倍泰親先生!”
“安倍泰親”四個字從他嘴裏冒出來,就如一場無聲的風暴卷過,將眼前的幻像瞬間刮散。聞止睜開眼,冰冷的眸子和戴著狐首麵具的男人當空相撞,無聲無息間,已經短兵相接了一回。
那人眼中的錯愕與難以置信還沒來得及消散,陰惻惻地低聲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人逃脫陰陽生的幻境?”
聞止冷笑了笑,沒打算跟他就“如何逃脫幻境”這個學術問題進行深入探討,而是慢慢轉動視線,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
隻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來,這是日本陰陽道用來獻祭的祭壇,和當初麗貝卡酒店密室裏的幾乎一模一樣。
千百盞長明燈貼著祭壇邊緣烈烈燃燒,耀眼的火光連成一片,就似平地而生的紅霞。霞光簇擁著石台,準確的說,是簇擁著祭台中央的一具白玉人像。仔細分辨,那玉像雕的似乎是個東瀛打扮的女人,雖說隔著老遠,看不大清長相,可僅僅是眼角一絲斜飛出的媚意,已經是罕見的絕色。
聞止目光微凝,手腕下意識抽動,卻動彈不得——祭壇邊緣立著一根十字架,他兩條手臂被綁在十字架的兩根橫欄上,姿勢和天主教堂中受難的神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聞止試著掙動了下,發現繩子綁得很緊,硬掙肯定掙不開,也就不白費力氣了。他沉默片刻,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殷商滅亡,泰半因國君寵信妖妃而起。不過,有一種說法是商紂亡國後,化身妖妃的九尾狐並沒死,而是輾轉逃離中土,幾經波折到了東瀛,以‘藻女’的身份被武士阪部夫婦收養。隨後,她被欽點入宮,成為鳥羽上皇的女官,因美貌和博識深得上皇寵愛,賜名‘玉藻前’。”
戴麵具的男人神色未改,連眼角都一動不動:“那又如何?”
聞止:“九尾狐慣會惑人心性,你為了一介妖物逆天抗命,就不怕遭到天罰,永世不得超生嗎?”
戴麵具的男人翹起半邊嘴角:“那您當年在封神台前大罵天意、拒不受封,此後輾轉輪回、每一世都不得善終,又是為了什麼?您就不怕這天罰沒個盡頭,哪一天連這苟延殘喘的一縷孤魂都保不住?”
隔著燭火燒出的烈烈紅霞,兩個男人彼此對視,目光當空相撞,硬碰硬掰腕子,差點撞出一片火樹銀花不夜天。
無聲的對峙中,忽然有人漫不經心地插了句嘴:“那麼多年前的事,骨頭渣子都化成了灰,兩位再揪著不放又有什麼意思?與其追溯以往,倒不如多看看眼下——到了這一步,兩位可在閻王殿前掛了號,不論選了哪條路,往後都是隻能進、不能退了。”
聞止轉動眼珠,目光落在說話之人臉上,他仿佛早有準備,並沒顯得太訝異,隻是微微一蹙眉:“好久不見了……應世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