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傳國璽十四(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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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到這份上,魏小姐再瞻前顧後就顯得小家子氣,她把心一橫,索性豁出去,三步並兩步上了二樓,隨手一撩長幔:“我這不是怕你每天迎來送往,忙不過來,怕打擾了你嗎?”
    女人輕輕一撥琴弦,在嗆啷的琴音裏往貴妃榻上一倒,懶洋洋地單手支頤:“迎來送往,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也難為你打定主意要叛出冥界,還能這麼泰然自若。”
    魏離在她對麵坐下,自顧自地拎起提梁鸚鵡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躲不過,那不隻能早死早超生嗎?”
    忘憂司主饒有興味地瞧著她,把那青銅羽觴握在手心裏,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你這話倒挺有意思……冥界創立三千多年,陽奉陰違的有,暗度陳倉的也有,不過明目張膽叛出冥都城的,你卻是頭一份,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怎麼,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不老永生,你是嫌命太長了?”
    魏離神色淡淡:“永生固然是好,可要是連最重要的人都保不住,這不老永生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分別?”
    忘憂司主挑起一雙長眉:“就為了一個男人?我說小阿離,看不出來,你入冥府三年,總是一臉的冷若冰霜、斷情絕欲,原來都是裝的,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被男色迷惑,這該怎麼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魏離:“……”
    雖然她自己也經常暗搓搓地腹誹聞止是一張沒有生氣的“美人圖”,不過那位警官先生多半不樂見自己被比成拿美色迷惑君上的“禍水”。
    那頭文姬司主稍稍前傾身體,眼睛裏的“八卦”幾乎順著眼角流淌而下:“那男人到底有什麼好,能把你迷得七葷八素,是長了三個腦袋還是六條手臂?”
    魏離:“……”
    聽這描述,不像男人,像男鬼。
    她猶豫片刻,忽然道:“……不是這樣。”
    忘憂司主撩起半邊眉頭,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魏離輕聲解釋道:“不止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自己……就算要上誅魂台,好歹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好歹這一路上,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是真的,而不是渾渾噩噩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就跟那戲台上的木偶,線繩都牽在別人手裏,隻能無知無覺地一路走下去。”
    忘憂司主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了些,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魏離抬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道:“文姬司主……如果有這麼個人,你把他當成天邊的月亮,以為這輩子隻能遠遠看著,可有一天,你一覺睡醒,發現他就在你身邊,無微不至、掏心挖肺,你還能放手嗎?”
    忘憂司主的目光有些恍惚,又密又長的睫毛輕輕一眨,無數不足為外人道的前塵已經在那雙眼睛裏不動聲色地翻江倒海過一遭。
    然後,她翹起嘴角:“我不知道,我從沒遇見過這麼一個人。”
    魏離臉色未變,就聽這忘憂司主下一句話道:“不過,要真有這麼一個人,我想我大概也會緊緊抓住,死都不放手吧。”
    魏離做足了心理建設,把忘憂司主可能有的反應全都設想過一遍,不想計劃趕不上變化,驚天大雷當頭砸下,還是當場愣住了。
    她一時拿不準這女人心思,試探著問了句:“文姬司主,你的意思是……”
    忘憂司主似是倦極了,懶懶地打了個嗬欠,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我是黃泉之主,幽冥之事與我無關,本司主也懶得趟這灘渾水,你想做什麼隻管去做——不過阿離,看在過往的交情上,我有句話不能不事先跟你交代明白。”
    魏離:“願聞其詳。”
    忘憂司主用青銅羽觴輕輕磕著茶幾邊緣,合著那不緊不慢的調子,悠悠地說:“你是鬼差,貿然插手人間事,是一忌;與大逆罪人勾連串通、交情莫逆,是二忌;頂撞冥王,叛出冥府君殿,是三忌。這三樁忌諱,隨便哪一件都夠人永世不得超生,偏生你不鳴則已,一鳴就要三樣犯齊,桀驁到這個地步,連我都算不出你的命數,天地人三界中怕是已無你的容身之地。”
    魏離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命數是天定的,人力再怎麼翻轉,也似那如來佛掌心裏的孫猴子,掙不出五行山——不過話說回來,再怎麼天意難違也總要爭上一爭,否則凡事隨波逐流,活的又有什麼滋味?”
    忘憂司主把酒觴端到鼻下,酒香嫋嫋不絕地飄出,似一根柔軟的手指,在她小巧玲瓏的鼻尖輕輕勾了一把:“活的有什麼滋味……是啊,若是有滋有味,我也不用變著花樣釀那麼多酒,惟願長醉不願醒。”
    她歎了口氣,寬大的衣袖中探出一隻白玉也似的手,輕搖了搖:“罷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多討人嫌,就此別過,你好自為之。”
    魏離一聲不吭,將羽觴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雙手交握,衝著黃泉之主深深施了一禮,隨即如來時一樣快步而去。
    簾幔被疾風帶動,飄飄悠悠地招搖了好一陣,眼看沒人搭理,隻能偃旗息鼓地歇了菜。
    忘憂司主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紋絲不動,從側麵看去,就如最堅硬的花崗岩雕刻出的石像。不知過了多久,小樓裏一片安靜,隻聽她用手指關節輕輕扣著茶案邊緣,就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節奏,曼聲吟唱起一支新曲:“賞不完的良辰美景,開不完的桃紅柳綠,你道是牆頭馬上遙相顧,卻原來一場勞燕無歸期……”
    離去的人沒有回頭,而留下的人依舊狂飲高歌,在醉生夢死中沉淪下去。
    年複一年,永無期限。
    此時此刻,人間正值傍晚,最後一抹夕暉從雲層背後投下濃墨重彩時,霍亂酒吧裏的丁允行打了個哆嗦,猛地驚醒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抬頭瞥了眼牆上的掛鍾,發現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忙不迭跳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冥界版iPhone。
    毫無意外,沒有任何消息或留言。
    丁允行歎了口氣,把手機撂到一旁,摁了摁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酸痛的脖頸,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懶洋洋地撐起身,打算給自己倒杯熱水,沒走兩步就聽窗口傳來細碎的響聲。
    那是一串掛在窗楹上的白瓷風鈴,如果魏鬼差在這兒,一眼就能認出,這風鈴和冥府君殿掛著的那些一模一樣,活像一個媽生的。
    大約有風從窗口吹入,風鈴微微晃動起來,發出幽微的“泠泠”聲,十分悅耳動聽。
    丁允行的表情卻瞬間變了。

    作者閑話:

    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噓唏,行路亦嗚咽。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裏,何時複交會——出自蔡文姬《悲憤詩》,翻譯過來是“馬兒為此悲哀的立在那裏不走,車兒為此悲哀的輪子不轉。圍觀的人都在跟著抽搐,過路的人也為此感動低泣。走啊走啊割斷了母子依依不舍的情感,疾速的行走一天比一天遙遠。漫長的道路阻隔啊,什麼時候我們母子再能交相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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