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陰陽術流派、機關陣法和邪術的了解不亞於你，甚至有些領域比你鑽研得還深，”丁允行低聲說，“麵對成千上萬的亡靈而麵不改色，這可能是因為他天生膽子大，性格冷靜，輕易不會驚慌失措；可僅僅拿著一把刀就敢單挑一條長了八個腦袋的蟒蛇精，還挑贏了，普通的警察……不，應該說‘普通人’中都找不出這麼神勇的一位吧？”
    魏離：“……那不是蟒蛇精，是日本傳說中的妖物八歧大蛇。”
    丁允行：“……”
    丁總難得有理有據地論述了一大篇，可惜魏小姐的關注點十分詭異，眼看把話題岔到十萬八千裏開外，丁允行當即有炸毛的趨勢。
    魏離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查過他在冥界的生死簿冊，阿止他……確實不是普通人。”
    丁允行就像一個輸得傾家蕩產的賭徒，拚上僅剩的身價押了一回注，居然瞎貓碰上死耗子地蒙對了，一時間，整個人詭異地振奮起來：“他、他真不是普通人？那他到底是什麼，大羅金仙還是妖魔鬼怪？欸我說，他來人間有什麼目的，打算占山為王嗎？”
    眼看這小子的腦洞越開越大，一路往“離譜”狂奔而去，魏離隻能無奈地拽住韁繩，把他強行拉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眼下確實隻是個普通人，不然也不會被條蟒蛇精啃一口就去了半條命。”
    丁允行：“……”
    方才是誰說這不是蟒蛇精來著？
    “他在冥界的檔案都被上了封條，事關天機，沒有冥王許可，任何人不能隨意探聽，”魏離說，“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夠資格在冥王跟前掛上號，不是積有大功德，就是犯下逆天大罪，生生世世受輪回審判，不得善終。”
    丁允行：“……”
    聽上去比他一輩子找不到老婆還要慘。
    他突然想到什麼，急忙插了句嘴：“等、等等，犯下逆天大罪是怎麼回事？怎麼樣算‘逆天’？像孫悟空那樣大鬧蟠桃宴，踹翻煉丹爐，又和十萬天兵天將幹了一仗？”
    魏離沉吟片刻，斟詞酌句地說：“其實……孫悟空當年捅出的簍子雖然大，鎮壓五行山下好歹有個刑期，真要較真起來，比起生生世世不得善終還是差了一點。”
    丁允行：“……”
    他收斂了眼角眉梢那一點油滑的嬉色，表情是少見的凝重。短暫沉默了一會兒，丁允行正色問道：“那你跟他把話說開了嗎？知道他當初為什麼犯下大罪嗎？”
    他難得鄭重其事一回，倒讓魏小姐十分不習慣，自然而然地慎重了許多：“我試探過幾次，他不是很想說……阿止的脾氣你也知道，他不想說，你再怎麼逼他也沒用。”
    丁允行把兩條眉毛擰成螺絲蓋，尋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阿離，我不是懷疑阿止什麼，我認識他這麼久，自問對他的人品性情也有幾分了解……可我記得你說過，世間諸事都是因果循環，一報必有一報還，既然、既然阿止上輩子闖下大禍，鬧得天怒人怨，你跟他走得過近，會不會……”
    魏離略有些詫異地看向丁允行，似乎沒想到這小子私底下居然這樣敏銳。
    黃泉之主甚至冥王都曾明裏暗裏警告過她，聞止犯下逆天大罪，名字在誅魂台上掛了號，不僅他自己生生世世難得善終，隻要和他走得過近，不管是誰，都勢必受其牽連，落不得好下場。
    魏離是冥界鬼差，見慣了因果報償，沒有誰比她更明白天意的不可違——可這話也得兩說，這姑娘既然敢撕逼十殿閻羅，明目張膽地跟冥王討價還價，甚至連誅魂台也不放在眼裏，時刻準備把這破台子一劍砍了。
    “天意”兩個字雖然沉重，卻未必壓得彎她那根天生的反骨。
    “我知道他是什麼人，”魏離低聲說，“他有罪也好，沒罪也罷，我既然救了他一回，接下來就不會坐視不理。”
    丁允行默默抽了口涼氣。
    認識這麼久，丁總不敢說對魏小姐了如指掌，至少也摸透了幾分，這女孩看上去八風不動、心如鐵石，一雙眼皮子如同磐石雕就，不周山崩於前也不能讓她眨一眨眼。
    然而丁允行也非常清楚，這姑娘看上去堅不可摧，可畢竟隻是“看上去”，撬開那層堅硬的皮囊，裏麵藏著的依然是一個小姑娘，耳根軟，心腸更軟，但凡遇上了，不管是不是她的責任，都會一股腦扛上肩。
    沒人比丁允行更清楚這一點，魏離要不是這樣的人，丁總也未必有機會活著站在這裏。
    正因如此，他前所未有地意識到，魏小姐口中的“不會坐視不理”有多沉重——那意味著，就算聞止被綁回十八層地獄，拔舌剔骨丟下油鍋，魏離也會追下十八層地獄，緊跟著跳下油鍋，哪怕自己炸一個外酥裏嫩，也得先把這男人撈出來再說。
    丁允行捂住臉，有那麼一瞬間，很想抓著頭發去撞牆。
    “……我知道隻要你下定決心，不論我說什麼都不能讓你改變決定，”他長長歎了口氣，“不過丫頭，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事關生死，你千萬千萬得認真想清楚了，你已經為他賠上了一條命，是不是還打算再賠第二回？”
    魏離眼神銳利地看著這男人，丁允行挑起下巴，不躲不閃地和她保持對視，兩人就如針尖對麥芒一般，撞出一大片閃瞎人眼的炫彩火花。
    魏離忽然有些無奈似地，輕輕歎了口氣。
    作為社交類動物，一個性格外向、擅長交際的人也許能在某一個圈子裏打成一片，交到不同類型、不同職業的朋友，甚至跟其中的某些人稱兄道弟，可真到了生死關頭，看似和樂融融的圈子依然親疏立現，他們會下意識地選擇那個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
    比如此刻的丁允行。
    有那麼一瞬間，他忘了自己還處於“半僵屍”狀態，甚至忘了自己跟魏小姐簽訂的那一紙賣身契，隻是全心全意地為魏離考慮：“我知道你和阿止前緣匪淺，你想和他破鏡重圓，我不攔你，隻是你也得為自己做好打算，真到了……那一天，你別熱血上頭就不管不顧，反而把自己賠進去了。”
    聞止並不知道在他昏睡的時候，魏離和丁允行就他的身世背景以及未來人生規劃進行了深入探討，夢境中，他似乎走在一片山林間，林間雲霧環繞，樹葉上的露水打濕了肩頭。一個青色的影子忽然從霧氣深處鑽出，閃身來到他背後，伸出一雙柔軟微涼的手，蒙住他眼睛：“你是來找我的嗎？”
    夢中的聞止穿了一身廣袖博襟的青色長衫，寬大的衣擺掃過泥上青苔。他轉過身，對那林間少女拱手施禮：“在下文種，見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