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明燈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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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記:破暗長明世代深,煙和香氣兩沈沈。不知初點人何在,隻見當年火至今。
    人們心懷欲望,為了滿足欲望汲汲營營,臨了卻發現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再怎麼經天緯地、位高權重,最後的棲身之所也不過一方尺許來長的匣子。
    人們也心存信仰,為了信仰負重而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哪怕最後人死燈滅,也不會被徹底抹煞痕跡,千載之後,依然有人念茲在茲。
    當然,對於每天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普通人來說,想不了這麼透徹,也看不出這麼長遠。他們眼下所盼求的,也不過是一個不用加班的星期五晚上。
    尤其當這個星期五是白色情人節時。
    分明是一般無二的日子,卻被安上各種各樣的意義,在情侶而言是多了一個名正言順膩歪在一起的借口,對商家來說卻是一個招攬客人的絕佳噱頭。
    比如東方街這條酒吧,門口就明確打出了“今晚在本酒吧一見鍾情的單身男女,消費一律五折優惠”的牌子。
    將近午夜十二點,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扶著女伴從酒吧裏出來。這男人一身騷氣的墨藍色風衣,褲腰掛著長長的銀鏈,配上紮在男式短靴裏的小腳褲,整個人就是大寫的“騷包”二字。
    這男人不知灌了多少酒精,走路踉踉蹌蹌,路也看不清,好幾次差點撞在電線杆上,虧得女伴一把扶住,才沒讓他撞出腦震蕩。
    這女人光著一雙大長腿,長靴短裙,全套打扮像是剛從時尚雜誌裏走下來。她若有似無地蹭著男人,輕聲嬌笑:“讓你別喝這麼多,就是不聽,你看看你,咱們現在去哪?要不我送你回家?”
    男人抬起頭,眯縫著一雙惺鬆醉眼,喃喃地說:“回家?回什麼家啊……你看,這麼好的月色,我們、我們,呃……”
    他突然用力推開女伴,一個猛子紮到牆根,張嘴哇哇吐起來。
    女人擰起一對精雕細琢的眉毛,露出嫌惡的神色,然而當男人抹一把嘴,踉蹌著轉過身時,她又重新露出笑容:“你看你,把自己弄得烏七八糟的……怎麼,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兒啊?”
    她用手一推,將男人按在牆上,一隻手拽過他的衣領,手指隔著衣料在他胸口不斷打轉。
    男人的喉嚨滑動了下,他左右張望了下,忽然一把拽住女人手臂,兩個人拉拉扯扯著拐進一條沒有路燈的僻靜小巷。
    遠近無人,四下安靜,借著一點隱約的月色,這對幹柴烈火迅速糾纏在一起。被男人摁在牆上的女人一挑嘴角,勾出一個飽滿豐潤的微笑,緊接著,她按在男人後背上的手慢慢抬起,鮮紅的指甲陡然變長變利,像五根瘋長的毒刺,衝著男人後心窩狠狠紮下。
    這一下突如其來,避無可避,然而這男人不知是運氣好還是直覺敏銳,千鈞一發之際居然一把推開這女人,低頭一個箭步,就這麼間不容發地從女人爪子下竄了出去。
    女人措手不及,就這麼被他推到一邊,四公分高的靴根崴了下,差點一個趔趄絆倒。
    男人抬起頭,眼前的女人已經變了模樣——她瞪著一雙血色猙獰的眼睛,毒蔓似的青筋從白成一層牆皮的臉孔上暴出,整張臉裹在一團幽幽的青氣中,冷笑著舔了下滲著血痕的嘴角。
    前一秒還是美豔佳人,後一秒就COS港產鬼片,變臉比翻書還快,這也太沒節操了吧?
    男人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想也不想就拔腿往巷子深處跑去。
    可惜慌亂之下,他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那巷子是個死胡同,一堵磚牆當當正正地攔在盡頭,牆麵用白漆刷了個鬥大的“拆”,還畫了個圈,像一個歪瓜裂棗的嘲笑。
    男人拚命推著那麵牆,一邊推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有沒有人啊?隨便什麼人都行,快來救個命啊!”
    此時已近淩晨,夜幕垂下一隻冷冷的眼睛,錯綜複雜的巷子裏一片安靜,別說人,連隻流浪貓也沒有。
    男人聽見身後傳來有節奏的“磕磕”聲,那是四公分高的靴根踩在水泥地上發出的動靜。
    他猛地轉過身,和一雙血淋林的眼睛看了個對眼。
    那女人……女鬼抬起一隻手,慢慢舔過尖利的指甲,撩起半邊滲著血的眼角:“跑啊,怎麼不跑了?”
    男人喘了兩口粗氣,往牆上一靠,抻了抻腰板,忽然伸直脖子,對著空氣喊了一句:“好累啊,我跑不動了,就在這裏解決行不?”
    女鬼:“……”
    她嘴角的笑容剛展開一半,驀地凍結了,就這麼掛著一副半成品僵硬地扭過頭,登時和另一雙冰冷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抓你可真不容易,”從夜色深處緩步踱出的女孩歪頭看著她,手心裏一上一下拋著一把車鑰匙,不緊不慢地說,“好了,遊戲結束,你該跟我回地府了。”
    十分鍾後,魏離和丁允行一前一後走出巷子,丁允行一邊拍著風衣上沾著的灰塵,一邊不住抱怨:“怎麼每次都要我扮演這種角色?這不符合我的人設啊!”
    魏離將方才捕獲的惡鬼攥在手裏,像捏一團橡皮泥一樣來回捯飭,很快就捏出一個幸運星。她從衣兜裏掏出小玻璃瓶,打開瓶蓋塞進去,瓶子裏已經裝了四五個一式一樣的幸運星,互相碰撞在一起,撞出一片聽不見的鬼哭狼嚎。
    幹完正事,她才有閑心回了丁允行一句:“怎麼不符合你的人設?有美女投懷送抱還不好,這不是最適合你的劇情嗎?”
    這姑娘走路不算快,步子邁得不慌不忙,閑庭信步似的悠哉,可每一步的距離卻出奇的大,兩句話的功夫,人已經在十來步外。丁允行非得連蹦帶跳才能勉強跟上她的步子,腳下倒騰個不停,嘴裏還不忘機關槍似的往外突突:“美女投懷送抱當然好,可女鬼就另當別論——你是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那女人……女鬼爪子比剪刀還利,這麼一下戳下來,我躲慢一點就直接穿心了好嗎?”
    他連說帶比劃,忙的不可開交,魏離看都懶得看一眼,徑直坐進駕駛位,砰一下帶上車門,把叨逼個不停的丁允行關在外麵。
    丁允行隻能暫且閉嘴,忙不迭繞到副駕位上,生怕這女人一個不爽就把自己撂在這烏漆麻黑的巷子裏。
    可等到車子發動,丁總立刻原形畢露,又開始嘚啵個不停:“欸,我倆今晚抓了幾個鬼?話說多少個鬼能換一個功德?我昨天數了下,功德花開了五朵半,還有一朵含苞欲放的,今天是不是能全開了?咱倆難得收獲這麼豐盛,我算了下,按照目前的進度,估計明年都湊不滿九十九個功德,唉,我的命咋那麼苦呢,這做牛做馬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有那麼兩三秒,魏離十分想在這男人身上安一個開關,摁一下他就得乖乖閉嘴。
    她忍無可忍地打斷丁總:“你知不知道人體有一個穴位叫‘啞門’,也就是傳說中的啞穴,封住了就能讓人開不了口。”
    丁允行登時有種從都市靈異串場到古裝武俠的錯覺。
    但凡是男人,骨子裏或深或淺藏著一顆熱血燃燒的武俠心,丁允行也不例外。他兩隻眼珠瞬間往外冒綠光:“真的嗎真的嗎?真有啞穴?在哪裏,現在能試試嗎?”
    魏離:“那後麵連著語言中樞,一針下去就不可逆了。”
    丁允行:“……”
    他總算聽懂了這女人委婉的威脅,考慮到目前敵強我弱,隻能暫且識一回時務,委委屈屈地閉了嘴。
    然而丁總自認是個有骨氣的人,認慫也要認得有尊嚴——自己開不了口,他就從兜裏摸出手機,開始各種刷視頻。一時間,狹小的車廂裏被花樣百出的鬼哭狼嚎填滿了,魔音一個勁往魏離耳朵裏鑽,將太陽穴攪和成一鍋粥。
    魏離:“……”
    魏鬼差仰天翻了個白眼,琢磨著要是逼著這小子關了手機,他多半會鬧出點別的動靜,隻得隨他去了。
    可惜沒消停多久,就聽丁允行發出一聲誇張的慘叫:“哇塞,我的天啊!”
    魏小姐的忍耐神經快被某個一驚一乍的家夥磨斷了,她耐著性子問:“又怎麼了?”
    眼前正好是個紅燈,魏離踩下刹車,丁允行抓緊時間撥拉下手機,把整麵屏幕塞到她眼前。
    於是下一秒,魏小姐目睹了某人從二十層高的樓頂一躍而下的全過程。
    魏離:“……這是什麼?新拍的大片?”
    “什麼大片,是下午剛出的新聞。”丁允行說,“好像說是個農民工,勤勤懇懇幹了一整年,到頭來包工頭卷款逃之夭夭,一毛錢也沒拿到。這幫工人去找開發商,開放商說款項都打給了包工頭,他自己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扯皮了幾個月也沒扯出結果,農民工眼看一年的當牛做馬打了水漂,絕望之下隻能跳樓自盡。”
    他嫌棄地瞥一眼魏小姐:“妹子,你能不能稍微關注下熱點新聞?”
    魏離:“我一下午都在給你寫方案,剛下班就跑出來抓鬼,白班夜班來回捯飭,哪來的美國時間看新聞?”
    比鬥嘴皮子,丁允行從不落於人後:“你可以邊開車邊聽新聞啊,那麼多廣播台,隨便聽哪個不行?”
    魏離:“這車又不是陽間產物,連不上人間的廣播頻道,之前沒跟你說過嗎?”
    丁允行:“……”
    他敢拿自己的性別為男保證,這個真沒說過!
    雪佛蘭拐出幽深的小巷,再往前兩三百米就是通明的燈火,雖然已近半夜,馬路上依然車來車往,往左轉直通魏離的公寓,往右開則是丁允行小區的方向。
    丁允行突然叫道:“別右拐,往左!往左!”
    魏離下意識一打方向盤,隨口問道:“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去浪?”
    丁允行:“我想念你家的桃花釀了。”
    魏離:“……”
    可惜魏鬼差已經開上高架橋,再想掉頭也來不及了,隻能猛地一踩油門,加速時巨大的慣性將丁總整個人拍在座位上,心肝肺緊跟著一跳。
    他忍無可忍地衝著魏離一齜牙:“你這到底是開車還是開火箭?”
    魏離不甘示弱:“有能耐你別坐啊。”
    丁允行:“……”
    誨人不倦的丁總突然覺得,自己這是挖了坑把自己給埋了。
    好在魏鬼差嘴巴雖然不厚道,卻沒真打算將丁允行丟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馬路牙子上,雪佛蘭在高架橋上拐了兩個彎,還是乖乖開進魏離公寓樓下的車位裏。
    丁允行跟著魏離上樓,一路摩拳擦掌,進屋後更是急不可耐,一徑鑽進廚房,圍著上了三道鎖的櫃子跳腳蹦高:“快快快,我饞蟲都出來了,趕緊的別磨蹭!”
    魏離下意識地挫了下牙花子,盤算著現在把這小子踹出家門還來得及不。
    養貓的人要把零食藏好,養丁總的人則要隨時鎖好酒櫃。魏離開鎖開櫃子,將那一看就十分沉重的酒壇抱出來,放在茶幾上,又取出兩個高腳杯,斟滿半杯遞給丁允行。
    丁允行一臉嫌棄:“怎麼才半杯,原來不還有一杯嗎?妹子,我發現你越來越小氣了!”
    魏離:“我怕你喝多了回頭找不著家門。”
    丁允行不滿地齜了齜牙,左右權衡了一下,覺得半杯總比沒有強,於是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旋即往沙發上一靠,愜意地吐出一口長氣。
    “說真的,要是每天晚上加完班都能來這麼一杯,那讓我連著加一年班也沒意見。”丁允行一邊意猶未盡地咂摸著嘴,一邊鍥而不舍地軟磨硬泡,“我說,你真不能給我帶點回去嗎?”
    魏離:“我怕你一睡不醒。”
    丁允行:“……”
    丁總正想搬出之前的豐功偉績,向魏小姐證明自己千杯不倒的海量,就聽一個女人悲悲切切的哭泣聲在安靜的客廳裏響起,聲波撞擊著牆壁,反彈出千鬼一哭的魔幻效果。
    丁允行一個激靈,差點把酒杯打碎在地上。
    就見魏離十分淡定地從衣兜裏掏出一團氤氳的彩暉,拿手指一點,薄如A4紙的冥界版iPhone自動懸浮飄起,屏幕“啪”一下展開,十八個一模一樣的屏幕整整齊齊排成一個半圓形,活像十八張撲克牌。
    丁允行:“……這是什麼神器?”
    魏離:“iPhone18,喬布斯在冥界推出的新品。”
    她剛解釋了這麼一句,就見正中央的一塊屏幕上浮現出一個人的頭像,油光鋥亮的腦袋仿佛大號的棒棒糖,還自帶十萬伏特炫光效果。
    有那麼一瞬間,魏離忽然很想拿手遮住臉,因為實在太傷眼了。
    那人搓著一雙大手,露出一臉諂媚的笑:“那啥,力姐,你看俺又這麼晚打攪你,可這事是真急,俺也是麼有辦法……”
    魏離:“……不是拿到普通話資格證書了嗎?說普通話!”
    那人挺了挺肚子,努力收斂起點頭哈腰,收斂出一副掛羊頭賣狗肉的鄭重其事來:“離姐,這回真得要你救命了,你要不來,我就死定了!”
    一分鍾後,剛進屋坐下沒多久的丁允行一邊唉聲歎氣,一邊跟著魏離重新走出家門,整個人周身籠罩著一團幽幽的黑霧,那一臉“生無可戀”,就差一曲BGM“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
    “不是,你自己加班加點,為什麼要拉上我啊?”直到坐進雪佛蘭裏,丁允行仍在嚷嚷個不停,“小姐,你看都幾點了?你自己沒有腦白質不用睡覺,我可hold不住!”
    魏離:“你平時加班不也有加班到淩晨三四點的時候嗎?反正明天是周末,熬個夜又不會死。”
    丁允行一臉沉痛,斬釘截鐵地說:“會!”
    魏離:“逮到的鬼算你兩倍功德。”
    丁允行眼睛登時一亮,自動切入討價還價模式:“三倍!”
    魏離:“二點五倍。”
    丁允行:“成交!”
    魏離:“……”
    她當初怎麼會和這麼個貨色定契約?腦子進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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