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胭脂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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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飾品店出來時,魏離和丁允行的表情都不太好。
這也可以理解,任誰得知自己被一隻百年道行的厲鬼盯上,心情都不會太愉快。丁允行自問也算有點城府,可這點城府在生死關頭,也就脆弱的像個紙燈籠,一捅就破。
至於魏離……她是一貫的死水無瀾、八風不動,丁允行一度懷疑就算喜馬拉雅山在她跟前崩塌了,這女人也不會眨一下眼皮。
他倆離開飾品店前,聞止特意叮囑了一句,讓他倆在門外稍等,別走遠了。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可人家方才好歹替他們指了路,要是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甩手走人,似乎不太地道。
出於人情往來的考慮,一人一鬼差斜靠在小街對麵的矮牆上,一邊留意周遭動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準確地說,是丁總嘚啵個不停,魏鬼差隻是貢獻出一雙耳朵聽他喋喋不休。
“……按那個店主的說法,胭脂盒裏的厲鬼就是那個陳家小姐,你之前說,厲鬼會有怨報怨,那她追殺我是為了替上輩子的自己報仇嘍?”
老店主講述了一個聲情並茂的故事,可也許是因為事不關己,也許聽別人的故事總是隔著一層,當時聽完覺得觸動異常,觸動完也就那麼回事。
畢竟……相似,或是更加慘烈的故事,電視劇和現實中每天都在上演,一個個感動過來,荷爾蒙著實不夠分
丁允行掰著指頭數過一遍:“她爸,她媽,她哥哥,她弟弟……這可能性實在太多了,你說我上輩子會是哪一個?”
魏離淡淡橫了他一眼:“你漏了一個。”
丁允行瞪大眼,猛地一激靈:“你是說……她相好?”
魏離:“……”
他形容自己上輩子的說法還真是清奇。
“那個老店主講的故事有開頭有起承有轉折有結尾,時間地點人物俱全,唯獨漏了那個始作俑者。”魏離說,“他才是一切因果的發源地,沒道理所有人都得了結局,隻有他不聲不響,消失得一幹二淨吧?”
丁允行抱著手臂來回兜圈,像一頭蒙住眼睛的拉磨驢,因為不能視物,隻能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可都這麼久了,上哪打聽她相好的下落?”
魏離:“這個暫且不提,還有一點讓我更想不通。”
丁允行一個箭步竄到她跟前,恨不能把整張臉貼到她跟前:“哪裏想不通?”
魏離伸手一擋,將他那張直冒油星的臉往外撥拉了下,麵無表情地拋出兩個字:“因果。”
丁允行眨巴著一雙眼,用純潔無辜的表情示意自己才疏學淺,聽不懂鬼差小姐的微言大義。
“按老店主的故事,陳小姐是因為父兄冷遇,鬱鬱而終,死後怨恨不散,這才化成厲鬼為禍家人,”魏離說,“但如果隻是久病不愈、抑鬱而終,會有這麼深的怨念嗎?”
丁允行不由一愣,揉著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謂因果,是有因必有果,陳小姐的父兄既然送了命,就意味著他們生前必定犯下了必死的罪業。”魏離四平八穩地說,“可若隻是因為冷待、軟禁陳小姐而使其鬱鬱而終,雖然也構成因果鏈,卻罪不至死——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顯然是因果不相匹配,這點實在說不通。”
丁允行聽得半懂不懂,隻能跟霧裏看花似的圍觀魏離蹙眉沉思。
他抓耳撓腮了好一陣,眼看魏小姐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能主動開口:“那啥,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魏離如夢初醒,總算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活物,不甚明顯地皺了皺眉:“我想……”
她就跟一個緊閉的蚌殼,好容易打開一條縫,沒等裏麵的珠光發散出來,又突然受到莫大的驚嚇,嘎嘣一下關了個嚴實。
丁允行不明所以,眼看魏離的目光越過他,望向小街對麵,他下意識地順著看過去,就見聞止從飾品店裏走出來,左右張望了一下,徑直朝這邊而來。
考慮到魏鬼差寒暄技能點為負,丁允行隻能主動承擔起社交溝通的職責:“聞警官,這一路真是麻煩您了,回魔都的路我們認識,您要是有別的事就去忙吧,等回了魔都我們再……”
聞止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轉向他身後的魏離:“你們這就回去了嗎?不去陳小姐的墓地看看?”
丁允行:“……”
查案抓鬼是魏鬼差的專長,丁總插不上話,隻得往旁邊讓了兩步,方便這兩位無遮無攔地看個對眼。
惜字如金的鬼差小姐非常簡練地丟下一句:“為什麼這麼說?”
聞止弧度微弱地勾了下嘴角,似乎笑了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活人會說謊,死人卻不會——如果我是你,在沒有其他證據支撐的情況下,想要查清當年的原委,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陳小姐的埋骨之地。”
丁允行將腦回路轉得飛快,努力跟上這兩位的思維:“這麼說,你知道陳小姐的墓地在哪?可這都過了一百年,你是怎麼知道的?”
聞警官看上去不近人情,為丁允行解答疑問時卻出乎意料的耐心:“如果是南潯八牛之一的陳家墓地,我之前辦案時曾偶然路過,依稀有些印象。”
他雖然是和丁允行說話,視線卻始終在魏離臉上打轉:“那地方比較偏僻,離這兒還有一段路,現在天色不早,如果你們想去,最好馬上出發。”
丁允行聽得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瞅向魏鬼差,那意思大概是“要不我們就跟他走一趟”?
魏離不置可否,她揚起下巴,一直微微散漫的視線驀地凝聚,其薄如紙,卻鋒利異常,似一把手術刀,直奔要害而去:“聞警官不會覺得不適應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不僅丁允行一愣,聞止也下意識地伸手推了下鏡片:“什麼意思?”
魏離不著痕跡地輕挑了下眉梢。
“聞警官是警察,見過的命案要案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應該是地地道道的無神論者。”她平平板板地說,“您聽著我們談論這些厲鬼冤魂,不會覺得不適應嗎?”
她這一語如同一個當空大雷,幹脆利落地在丁允行腦瓜上扇了一巴掌,將他從雲裏霧裏拽了出來。
丁總總算明白為什麼自打遇見聞止後,就一直得不太對勁——他自忖性格不算封閉,接受能力也不錯,可就這樣,頭一回遇上厲鬼害人照舊嚇得死去活來,三觀碎落一地,差點撿不起來。
相比之下,聞止的態度就坦蕩得多,他甚至不需要洗腦就已經完成三觀重建工程,十分自然地接受了“陰魂不散”和“因果輪回”,好像厲鬼索命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件和人要喝水吃飯一樣常見,因為司空見慣,所以不值一提。
這是一位**警察聽說靈異事件後該有的正常反應嗎?
他忍不住和魏離一起將探究的目光投向聞止。
聞警官的反饋則是微微一笑。
“正因為辦過無數案件,所以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不能按常理推斷,”他又推了下鏡片,不高不低地說,“就算與約定俗成的‘常識’相悖,畢竟是真實發生過的,總不能因為常人無法理解就否認其存在,不是嗎?”
這話說得相當有哲理,丁允行眨了眨眼,本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將腦洞開到最大,試圖找出這人前後邏輯不合理的地方時,卻不幸失敗了。
丁總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這人不是同一level,隻能再往後讓一步,將場麵交給魏離處理。
而魏鬼差的反應十分直截了當。
“走吧,”她拋下這兩個字,當先轉過身,“墓地陰氣重,希望能在太陽下山前趕到那兒。”
十分鍾後,雪佛蘭化成一道墨藍色的殘影,呼嘯著撕開空氣,轉眼已失去蹤跡。隔著一道車窗玻璃,兩邊景物往後退去,速度快到難以用肉眼看清,像是安裝了火箭加速器。
丁允行盯著窗外看了會兒,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驀地扭過頭:“等等……你、你超速了吧?”
話音剛一脫口,丁總就反應過來,忙一把捂住嘴,恨不得把說出口的話重新摁回嘴裏,帶著幾分心虛地看向坐在身邊的人民警察先生。
聞止仿佛壓根沒聽見,目光筆直地望向前方。
丁允行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這人盯著前麵的後視鏡,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透過鏡子對上魏離的眼睛。
隔著後視鏡,魏鬼差和聞警官的視線不著痕跡地交彙了一瞬,又飛快地分開。
有了知根知底的向導,魏離沒怎麼浪費時間,直奔南潯古鎮西郊而去。越往前開,道路越發崎嶇,許是年久失修,沙石鋪成的山道坑坑窪窪,雪佛蘭一路上竄下跳,簡直要化身雲霄飛車,在荒蕪的密林中開出一條道。
直到一條湍急的山澗將山路一切兩段,雪佛蘭版雲霄飛車才不情不願地停下來。
車門打開,丁允行來不及打聲招呼,扶著車門搶出來,腳底被山石絆了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個大馬趴。好在聞止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才沒讓丁總五體投地。
下一秒,丁允行已經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中午那頓午餐一滴沒剩,全都回饋給了大地。
“你、你這車開的……”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接過魏離遞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全潑臉上,好不容易才能順暢地說出話,“你是打算火箭發射升空了嗎?”
平心而論,丁總的開車技術也稱得上生猛,可是和某位魏姓鬼差一比,那差距不說天差地別,起碼也隔著一座艾菲爾鐵塔。
反正他自己是絕不敢在高速公路上開出高鐵的時速。
魏離沒搭理他,四下打量過一遭,眉頭微微擰緊——這一帶山林荒寂,別說人煙,放眼望去,連個能喘氣的活物也沒見著。溪澗另一頭,羊腸小路直入密林深處,山嵐隱隱綽綽,將去路遮掩的密不透風。
此時已近傍晚,夕陽西下,一點餘暉依然留戀天空,不甘不願地徘徊在山林盡頭。聞止看了眼手表,轉向魏離:“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魏離點點頭,從後車箱裏拖出一個幾乎有一人高的背包,幹脆利落地甩在肩上。
丁允行:“……”
兩個大男人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卻要一個弱女子……好吧,魏鬼差雖說看著身量不高,卻著實不弱,十個丁總捏一塊也不夠她一鍋燴了。可她就算再生猛,畢竟是個女子,眼看她承包了體力活,自己卻空著手站在一旁,丁總監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義心同時甚囂塵上地造起反來。
聞止轉過身,當先躍過溪澗——溪水不是很寬,卻十分湍急,幾塊石頭齜牙咧嘴地露出水麵,堪堪成為他的踏腳處。他落到對岸,很自然地轉過身,將一隻手遞給魏離:“最後一步要邁大些,你把手給我,我……”
他話沒說完,眼前陡然一花,隻是一個閃身,方才還在對岸的魏離已經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邊。
聞止:“……”
丁允行:“……”
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對於兩位男士的錯愕,魏小姐就當沒看到,若無其事地說:“快走吧,不然太陽要下山了。”
聞止不露痕跡地歎了口氣,轉身將手遞給丁允行:“石頭比較滑,你過來時小心些。”
丁允行沒有那麼逆天的輕功,最後一步腳一滑,差點整個人栽水裏。他本能地抓住聞止遞來的手,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道隨即將丁總整個人提溜起來,跟老鷹拎小雞似的提到岸邊。
丁允行:“……”
這兩位是趕著點來輪流踐踏他的自尊心嗎?
眼瞅著那兩位轉身往密林深處走去,沒有多停留的意思,丁允行忙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去,到了近前卻發現有點不對勁——這羊腸小道算不上寬敞,不足以讓兩人並肩而行,魏離和聞止一前一後,就像精心計算過一樣,中間始終相隔半步。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保持著讓人舒適的安全距離,也不至於顯得過分疏遠。
丁允行撓了撓下巴,視線十分猥瑣地在這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突然硬生生擠進兩人中間,差點將魏離擠到山溝裏。
沒等魏小姐對他怒目而視,這人先賤兮兮地挑了挑眉梢,用眼神衝著後麵示意了下:“喂,我說,你真不認識他?你倆要真素未謀麵,他犯得著大費周章地帶我們來這種地方,平白無故招惹一身晦氣嗎?”
魏離:“不認識。”
丁允行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意識到他倆有私話要說,聞止故意拖慢步子,前後相隔足有五六步。
丁總不由在心裏為這人的知情識趣點了個讚,又壓低聲音對魏離道:“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從酒會時我就覺得不對勁,要真是陌生人,頭一回見麵怎麼可能用那種眼神看你?還有剛才,在濱海縣碰見,他那個表情,分明是……”
魏離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捂住了丁總的嘴。
“我確實不認識他,”魏離淡淡地說,“至於他認不認識我,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丁允行:“……”
這女人的話怎麼那麼奇怪?
他琢磨了一會兒,漸漸回過味來:“你不認識他,他卻認識你……難不成你失憶過?”
魏離像個成了精的貝殼一樣閉緊嘴巴。
丁允行實在拿這女人沒辦法,一腔八卦之心在胸膛裏蠢蠢欲動,無奈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我說……你跟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能不能有點開誠布公的精神?你看,我的事你一清二楚,一點秘密也沒有,秉持著公平公正的原則,你是不是也該等價交換一下?”
他叨逼了半天,像隻聒噪的鴨子一樣圍著魏離打轉,難為魏鬼差修為非凡,這樣都能頂著一臉八風不動,目不斜視地盯著前路。
丁允行正想加強火力,魏離突然毫無預兆地站住腳,丁總一時沒防備,往前哧溜出兩三步,被魏離一把拽住,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沒等這小子跳腳蹦高,魏離一臉淡定地丟出兩個字:“到了。”
丁允行猛地回過頭,隻見密林盡頭是一片空地……確切地說,是一片空曠的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