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城中之爭議，你可知曉？”
    “小北方才已經跟在下說了個大概。”衛季子答到，“好在鄭通辦事穩妥，此事殿下無須煩憂。”
    虞堯看了眼衛季子，繼續道：“孫薪有意抹黑本宮，本宮自是不會輕易作罷。隻是還有一事，衛公子不知是否知曉。”
    “請殿下明示。”
    “近日平原郡城異動，反燕複瞿之事再起。”虞堯看了看衛季子，“楊警之近來如何啊？”
    “有高五手下看著，未曾踏出館驛半步。”
    虞堯聞言，微微頷首：“現下反燕複瞿不過是有些風聲，尚未形成合力。隻是如今外界關於本宮爭論未休，這些瞿朝遺舊……”
    “殿下不必擔心。”衛季子接到，“此事殿下可修書一封，上表朝廷，下告孫薪。平原郡乃孫薪治下，出此叛國逆燕之事，孫薪脫不了幹係。”
    虞堯想了想，轉頭對商木道：“取金印，備筆墨。”
    走出虞堯臥房，衛季子徑直來到楊警之住處。楊警之正坐在那兒小酌，見衛季子推門而入，不由得一愣：“你又來做什麼？”
    “跟你通個氣兒。”衛季子閉上房門，“近日平原城中反燕複瞿之風大漲，可時間驚動了太子。”
    “那又如何？”楊警之微微一笑，“我可是終日受限，未曾踏出館驛半步。”
    “此事可是你謀劃的？”
    “不知公子可有證據？”楊警之看向衛季子，“空口無憑，恕在下無可奉告。”
    “是與不是現下都不重要。”衛季子也沒打算聽楊警之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不過太子若不利，反燕複瞿，你也別想了。”
    楊警之冷冷地看了看衛季子，半晌，開口到：“你是在威脅我。”
    “哪裏又威脅？”衛季子故作驚詫狀，“不過是事實而已。楊兄須知——欲成大事，不單自己要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對方亦要盡失天時地利人和。不然的話，兩敗俱傷。”
    “好了。衛公子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請回吧。”
    衛季子剛回到自己房間，還沒等坐下，隻見瞿實匆匆趕來：“公子。鄭通來了。”
    衛季子沒想到鄭通要賬這麼積極，便先讓衛小北去找商木拿錢，自己先往前頭去了。來到候事堂，鄭通正坐在那兒東張西望。
    “八達兄。”
    “衛公子。”鄭通站起來，“此處不便說話，還請與在下移步茶館。”
    來到茶館單間，隻見鄭通從懷中拿出一遝文書，遞給了衛季子。衛季子接過來一瞧，不是別的，正是平原郡周邊的輿情。
    “公子瞧著可還滿意？”
    “八達兄不愧為大燕名賈。”衛季子看了兩頁，“小北已去取銀兩，一會兒便會過來。”說著，衛季子將那一打文書收了起來。
    “在下聽聞，公子曾在亡命穀待過一些時日？”
    “北上匆忙，幸得亡命穀援助，方才保住一條性命。”
    “多難興邦，公子須向前看。”鄭通勸慰道，“前幾日一個姓楊的托人找我，做的也是輿情買賣。隻是……”
    衛季子聽這話便知道那人十有八九是楊警之，便笑了笑：“八達兄隻當不知道此事，大可放心。”
    “有公子這話，在下便放心了。”鄭通暗地裏鬆了口氣，“不過亡命穀那邊兒一向都是武逸盤踞著的，他怎麼就想起我來了呢？”
    “哦？”衛季子聞言來了興致，“八達兄也知道武逸？”
    “知道。”鄭通點了點頭，“北邊兒的油子裏，武逸算是很上流的了。”
    都說同行相輕，鄭通能這麼評價武逸，著實在衛季子意料之外。不過武逸向來都不走明路，跟鄭通這種正大光明做買賣的，到底還是要差上一截。
    “不過在下在亡命穀中時，聽聞八達兄常年在南邊兒走動，為何現下卻來了平原郡？”
    “啊？”鄭通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啊，在下本就平原郡人，親戚長輩都定居於此，眼瞧著年節底下，我便結了手頭的事情，回來過年。”
    “是啊，馬上就年節了。”衛季子看著外頭光禿禿沒幾片葉子的柳樹，“年節裏最是熱鬧。”
    “公子事中原人士，想必是沒經曆過這北方的年節。”鄭通說到，“若說最招人的，莫過於冰燈和小吃。”
    “八達兄可有什麼薦引？”
    “說是人間至味倒談不上，不過嚐嚐風情，就這附近，確實有好去處。”鄭通想了想，“就這間茶館的小麻子團兒，便是一絕——皮脆質糯，香甜可口……這樣，我讓小二給來一盤，公子嚐個鮮。”
    沒一會兒的工夫，小二便送上來了一盤小麻子團。衛季子瞧了瞧，個個跟城門上頭門釘兒一般大小，可一點兒也不“小”。按衛季子的飯量，估摸一個半就夠吃了。
    “公子嚐嚐。”鄭通拿起一個，卻沒立即入口，而是揪著一邊兒使勁一撕，裏邊便露出了一個個兒不大點兒的小麻團。
    衛季子看了十分新奇：“這……”
    “這小麻子團做法便是如此。”鄭通拈起一顆麻團放入嘴中，兩三下就給咽了下去，“先是小團兒包好了餡兒，上鍋蒸一溜；爾後趁著黏糊勁兒裹上酥麵，過油炸至金黃。外邊兒這個大團兒，裏邊兒掛沾著各色香葉，小團炸好之後連團帶油一並灌進大饢，最後文火烘焙瀝油，等到不出油了，便成了。”
    “這小小麻團，竟如此複雜……”衛季子也拿起一個放到嘴裏，“不過真是好吃，香而不膩，佐茶閑聊是再好不過了。”
    衛季子剛要拿起第二個麻團放到嘴裏，隻聽見門口傳來衛小北的聲音：“公子，東西備好了。”
    衛季子連忙放下手中的麻團：“拿進來吧。”
    令衛季子沒有想到的是，商木竟然也跟著一起來了。不過想想也對，這種事情，太子身邊兒不出人，終歸不好。
    “這是一千兩銀子。”商木將隨身提來的木箱打開，“請清點。”
    鄭通本想說不必，可是看著商木一臉嚴肅的樣子，也不好像平日裏那般隨意，便仔細清點起來。半晌，鄭通核算完之後，將箱子扣好：“沒差錯。”
    “公子這是什麼啊？”
    “這是八達兄請我吃的小麻子團。”衛季子笑著看了看衛小北一副饞貓樣，“你嚐嚐看。”
    衛小北可是不客氣，上手便拿了一個扔進嘴裏。嚼了半天，衛小北好容易把嘴裏的麻團咽下去：“好吃。”
    “商侍衛也嚐嚐吧。”衛季子看著一旁立著的商木，說到。
    商木猶豫了一下，也伸手拿起來一顆。不過商木卻是先湊到鼻子邊嗅了嗅，又看了看這小麻子團，然後才咬了一小口。
    衛季子轉向鄭通：“八達兄可還有什麼好吃的可以推薦一番？”
    “有啊。”鄭通點了點頭，“館驛一帶乃平原郡小吃最為繁盛之地。”
    鄭通滔滔不絕地說著，衛季子則讓衛小北一一記下。辭了鄭通，衛季子瞧著天色尚早，便對商木說到：“方才聽鄭通講了一番，總覺著若是不轉轉怪可惜的。殿下現下也是煩心，不如我去采買些小吃，也好抒解殿下煩憂。”
    商木看了看衛季子，卻沒說什麼，而是從腰包掏出幾錠銀：“公子早去早回。”
    衛季子憋了好些天，總算逮了個機會出來轉轉。沿著館驛這條街溜達下去，形形色色的商鋪，雖說不及中原城一般繁華，卻也是衛季子近一年未曾接觸過的煙火氣了。
    按照鄭通的推薦采買了些小吃，衛季子遠遠便看見前頭聚集著一群人。中原城也經常有這種情況，多為街頭賣藝，看熱鬧的順手賞個飯錢。衛季子瞧著時候還早，便興致勃勃地走了過去。
    隻是這群人看的可不是賣藝，而是一張“告示”。
    衛季子好容易擠進人群，掃了兩眼，不由得蹙了蹙眉。這“告示”可不是別的，而是大罵燕廷、大罵太子的“反燕複瞿”之文。
    衛季子看了看圍觀之人不在少數，便隻悄悄退出去，爾後迅速前往郡府。
    平原郡是產糧大郡，但其他方麵卻不是很出彩。不過衛季子打量了一下這個平原郡府，卻是跟京府差不了多少了。
    “來者何人？”看門的兩個小兵走上前來，“郡府門前不得逗留，速速離去！”
    這規矩衛季子可真是頭一次聽說。衛季子笑了笑，上前一步：“勞煩二位通傳，就說是太子手下前來叩謁。”
    兩人本打算將人趕走，可是一聽是“太子手下”，便露出了幾分怯色。太子現下在平原郡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若有冒充……
    兩人也不知最後是怎麼合計的，還是給衛季子通傳了一聲。沒一會兒，便見著一個潑墨長衫的男子出來迎接。
    熟人，正是昨兒被衛季子批了的那個褐衣男子。
    “在下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望請見諒。”說著，那男子便要深施一禮。衛季子連忙躲到一邊去：“大人何須如此？此番是有要事請郡府出麵，還請大人幫忙擇可權衡之人隨在下前往。”
    “在下不才，卻也是郡守大人坐下看重的幕僚。”那男子得意地笑了笑，“閣下有何要事，可告知與我。”
    “既如此，還請先生與我來。”
    那男子本是不想跟著走的，奈何衛季子是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留。幾人來到眾人圍觀處，不知誰喊了聲“柴師爺來了”，圍觀的眾人立馬四下散去。
    “這是……”不用衛季子多說，這位“柴師爺”也看見了牆上貼著的這張反燕複瞿的告示。柴師爺看了兩眼，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就要把那張紙扯下來。可是這糨糊刷得太多，加上天寒，早就跟牆連做一體，哪裏撕得下來？
    衛季子看著柴師爺已經是急得滿頭大汗，實在是看不下去，開口道：“我勸柴師爺另尋他法。”
    “啊？”柴師爺正愣著，隻見旁邊一個店小二拎著冒熱氣的泔水路過，柴師爺見了二話沒說劈手奪下泔水桶，衝著那告示便潑了下去。
    不過這味道……
    “公子，公子，”柴師爺見牆上的告示已經黑乎乎一片再也看不出個什麼，連忙滿臉堆笑地對衛季子說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公子跟在下找個地方喝盞茶。”
    茶館兒店小二看見衛季子，不由得一愣。不過看了看一旁的柴師爺，小二立馬心知肚明，直接將他們領到偏僻的隔間兒去了。
    “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不過是太子手下伺候著的，師爺叫我符小便是。”
    “哦，元是符公子。失敬失敬。”柴師爺緩了口氣，“公子可知道那告示是誰張貼上去的？”
    “這我可不知，我也是看見了便連忙找上郡府。”
    柴師爺聞言不由得緊皺眉頭想了片刻，隨即對衛季子道：“那……殿下可知曉此事？”
    “尚不知情。”衛季子如實道，“不過茲事體大，在下不敢隱瞞。”
    “是，是。”柴師爺點了點頭，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麼一樣：“那殿下可知曉現下城中辯駁之事？”
    “師爺可是說城中關乎殿下的爭議？”衛季子故意想了想，“這事兒殿下已然知曉，甚是不悅。”
    “哦……”柴師爺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後說到：“今日之事在下會悉數回稟郡守大人。太子殿下那邊兒……還請公子說的時候……稍微……”
    “在下隻會如實稟報。”衛季子笑了笑，“柴師爺處理得力，在下自然不會隱瞞。”
    “那多些符公子。”柴師爺送了一口大氣，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枚鑲金玉蝶：“這是我剛拿到手的，平日裏用來臨時記個什麼挺方便，公子若不嫌棄，此物便贈與公子吧。”
    “那怎麼行！”衛季子連忙推脫，“在下事俸殿下，平日裏有什麼事情都是漢白象笏，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收？不可不可……”
    “誒，符公子這就是見外了。”柴師爺將金玉碟塞給衛季子，“公子事俸殿下左右，怎能總用凡物？這是京城裏天工坊剛下來的一批，郡守不用賞給我了，我這也用不到，不如公子留著用。好馬配好鞍，也能物盡其用啊。”柴師爺見衛季子沒再往外推，稍稍鬆了口氣，堆笑道：“隻是還請公子多多美言幾句……”
    “師爺放心便是。”衛季子將玉蝶收好，“時候也不早了，在下身上還得回去複命。師爺回去後千萬叫郡守大人好生處理此事，莫要引得殿下煩憂。”
    “是，是……”
    站在茶館門口，看著柴師爺匆匆離去的背影，衛季子眼底閃過了一絲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