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季子做了一個很不舒服的夢。
    夢裏，衛季子來到了一個十分幽狹黑暗的地方。衛季子把燈籠舉到眼前，卻根本看不清前麵的路。腳上的鞋子好像一點兒用都沒有，地麵青石磚那冰涼滑膩又略有棱角的詭異觸感弄得衛季子十分難受。
    恍惚間，前方突然出現一點幽冷的燈光，就像漫漫黑夜之中的一點螢火。衛季子迷迷糊糊地往那燈光處挪動，靠近之後，卻看見一個人，背對著他，端著那一盞氣息微弱的油燈，緩慢地向前走著。衛季子使勁兒地追，可那人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走得那麼慢，衛季子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也不能靠近一步。突然，衛季子隻覺著腳下一空，墜入深淵的失重感瞬間襲來。
    衛季子猛然驚醒，愣在那裏緩了好半天，才發現剛剛那隻是一個夢。
    “公子醒了？”衛小北拿了些果子進來，“這是蘇大哥給的，說山上的果子下來了，給公子打打牙祭。”
    “好。”衛季子仍舊沒從剛才那可怖的失重感中緩過來，整個人都有些氣力不足。他這一不足不要緊，衛小北可嚇壞了，聽著衛季子有氣無力的聲音，衛小北還以為他又犯病了，連忙跑過來查看。
    “沒事兒，剛才睡覺魘著了。”衛季子擺了擺手，看著一臉焦急的衛小北，心中的不安頓時消了不少。“現在什麼時候了？”
    “公子剛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衛小北確認衛季子真的沒有問題之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符小呢？”衛季子看了看周圍，沒看見那個一路上一直當人形木頭的小孩兒。
    “在院兒裏。蘇大哥要分揀藥材，我便讓他去幫忙去了。”
    衛季子點了點頭。睡了一覺，雖然還是很疲倦，但是整個人也輕快了不少。白天裏衛季子是不敢再睡了，要不然，晚上該睡不著了。
    衛季子閑坐了一會兒，倦意再度襲來。衛季子索性起身，來到了院子裏。符小正坐在院子裏的石墩上，背對著他在那兒分揀藥材。
    符小懂藥理，衛季子是十分清楚的。宮中選人，十分講究。入宮之前，那些宮人須先經曆數次考核，每一次考核都要刷下去一茬人。通過了考核的也不能直接被安排差事，必須待所有考核完畢之後，接收集中的磨練。而後根據負責教引的太監或者宮婢的評價，這些人又將被劃分成禦前、服儲、闈內、役軍等不同等級，分別分配給不同地位的主子使喚。像符小符希言這種選給太子使喚的，必須得達到“服儲”的標準。而“服儲”一級，不僅要詩書禮義兼備，還要知煙火醫藥等民生瑣事，故像符小這麼年幼的，基本沒有。
    不過符小也說了，他是“太子被送往北戎為質”的時候被選做書童的，故而實際上的標準，不論是時勢之故，還是人心之嫌，都不可能嚴格遵從條例，隻不過不會太難看就是了。
    衛季子悄悄站在符小身後，看著符小十分熟練的分揀手法，跟尋常藥鋪之中的夥計幾乎不相上下。看他那遊刃有餘樣子，當是專精此事許久了。
    衛季子沒有閑得沒事兒就要打擾別人的毛病，故而隻遠遠看了一會兒，便轉身回房去了。房中衛小北正在進行清掃，雖然蘇掩瑜也經常收拾，但到底是空了許久了的空屋，不好好收拾一番，總有些灰敗的氣息。衛季子也想動手，不過回想起以前自己一動手必然得弄出更亂的事情，索性識趣地躲到了一邊兒。
    衛季子身為衛府老幺，打小兒就是被雙親兄長寵著長起來的，不誇張地說，要不是師父高九道有時候太不拘小節、衛季子一旦被扣在高府就得自食其力的話，現在說不定連筷子都不會使。
    說起衛、高兩族，還真有得淵源。兩姓乃是世交，高九道跟衛季子父親衛達倫不僅師出同門，而且高九道之正妻、高喻義之生母，還是衛季子的親姑姑。兩族原本同為燕國開國功勳世家，然奈何時移世易，到了衛達倫高九道他們這一代，早已隻剩“大家族”的空架子了。
    不過跟衛氏不一樣的是，高氏一族雖然也屬於沒落世家，但是高氏一族之血脈卻十分旺盛，而且還有一些顯貴——先帝之慧妃，乃高九道之姑母；鎮西王虞自厚之王妃，乃高氏旁支之嫡女。此外，僅高九道本支，就有弟兄六人，且均育有子嗣。相比之下，衛氏則要凋敝得多。至衛達倫時，已然是七代單傳，直到衛季子這一代才有了點兒起色。
    可是最終……
    “衛公子。”
    衛季子的思緒被打斷。抬頭看去，原是彭奎到了。不過彭奎身後還有一個人，衛季子稍微打量了一下，此人相貌平平，穿的也並不是穀中習武之人的便服，更像鄉下農夫的衣裳。手中還拿了一遝什麼紙，想必是有什麼事情。
    “衛公子，這是穀內的瓦工李薑。”
    “李師傅。”衛季子聽完彭奎的介紹，心裏也差不多明白了些。先前說另起新居，此番應當就是來商討此事的。
    “公子客氣。”李薑連忙回禮。
    “公子，我領李薑來跟公子商量一下新居的布局。如果這兩天就開工的話，落雪之前便能搬進新居，公子也好有立身之所。李薑先拿了份大致的樣板圖紙來，公子看看，若有不滿意，可以再改。”
    “有勞。”衛季子謝過彭奎，連忙讓了人進屋。李薑進屋之後，便在桌子上將手中的圖紙展開。可是一看見這圖紙的樣式，衛季子不由得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