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接人的差事落到了徐有為的頭上。
    徐有為這人有意思，看得透，不焦躁，會做事。但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三個人中唯一一個對支教老師保持和平態度的人。
    徐有為上完第三節課就回了辦公室，推開門就看到紀山青翹著二郎腿，沒什麼坐像的攤在他的椅子上，手裏還拿著從他抽屜裏翻出來的小遊戲機埋頭摳摸著。
    他走過去，把書放到桌子上，拿著杯子倒了口水，紀山青抬頭瞧他了一眼又低下頭去摳那遊戲機。
    徐有為吞下半杯水，垂頭看了他一會兒，覺得紀山青這一段兒時間心情不錯。按照紀山青的習慣，以往很少有坐沒坐相的時候兒。他大多數是坐的筆直的，即便是像“坐著”這樣放鬆的姿態他還緊繃著，也不嫌累。
    可這段時間，他那種筆直的坐姿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這種過於放肆的姿態。
    紀山青打完了一盤小遊戲，拉開抽屜把遊戲機放回去，才抬頭正眼看人。
    “有事兒？”徐有為把杯子裏的水喝完，紀山青還不說話，就自己問了。
    “那支教老師，周六上午到，你去接。”
    “成。”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紀山青向來不怎麼愛攬這種接人活兒。往年去接支教老師的都是老校長，前年老校長在接支教老師回來的路上翻了車，人倒是沒多大事兒，但把紀山青嚇著了，往後紀山青就把這事兒全攬了，他管聯係，但也不接人，不是使喚他去就是嚴勝去。
    隻有今年，他騎著摩托車，接回來了個趙意。
    昨兒也沒說讓他接人，徐有為以為這次還是他去。可今兒人就坐到他辦公室了。
    徐有為不是個蠢人，當下也有那麼點兒猜測。
    “你怎麼不去？”
    紀山青勾著嘴角很淡的笑了一下，語氣都沾染上幾分放鬆愉悅，“有人不想讓我去。”
    “趙意吧。”
    徐有為看著他，恍惚想起來五年前，那件事沒有發生的時候紀山青是什麼樣子的。
    竟然有些朦朧。
    那麼鮮明的一個人，如今竟然變得朦朧。
    即使很淡一下，可那樣放鬆，沾點喜氣的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徐有為知道原因是什麼。
    趙意剛來的時候他就看到，紀山青看那個人的時候，眼睛就活了。
    紀山青沒說話，算是默認。
    “這麼聽他話？”徐有為笑了一下。
    “嘖。”紀山青斜眼看他，“怎麼說話呢？我自己也不怎麼想去，跑來跑去的，累。”
    以前紀山青什麼時候喊過累？
    徐有為也不拆穿，但是他站在紀山青的立場，高興之餘卻有些心疼，有些不安。
    “你跟他……在一起了吧。”
    “嗯，在一起了。”
    聽得出他語調很輕快。
    “山哥，我知道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
    紀山青打斷他，“那就別多話。”
    徐有為置若罔聞，繼續說下去，“但你們是一路人嗎？”
    “怎麼就不一路了？”
    “你想跟他是一路人嗎？”徐有為有些緊張的捏起手，“隻要你想，你倆就是一路人。”
    紀山青看向他，臉上早沒了笑，一雙黑沉的眸子帶著刀光，霎時間刺入他的皮膚，冰冷又鋼戾。
    徐有為沒有閃躲，捏緊了拳頭對上他的眼睛，有他自己的堅持。
    “趙意最後要走，你走不走？你能為他走出去嗎？走出這個鬼地方，走出石頭鎮，不回來，不回頭。”
    紀山青眸中的刀光漸漸黯淡了下去，慢慢又變成毫無波動的死水，他摸出口袋裏的煙，點煙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顫抖，他眉頭狠皺，臉上閃過一絲戾氣，強行穩住手，點了煙。
    等那煙霧在他臉上漫開，他垂著頭，眼皮遮下眼睛中可能泄露的所有。
    “不用試了，我要想走的話，當初就不會來了。”
    “趙意能為你留下來？”
    “不需要。”多麼理智的紀山青，他平靜的說，“他不會為我留下來，就像我不會為他走出去一樣。我不需要。”
    徐有為沒有再說話。
    即便他有很多話要說，必須說。
    但他不能再說了。
    沒必要了。
    紀山青這個人對他自己有多殘忍對別人也能多殘忍。
    他就是把雙刃刀，刀尖兒抵在自己胸口，另一邊抵在別人肚子上。他往前一步，離死近一點，對麵的人就也要破出一道血口來。
    在某一時刻，徐有為竟然有些茫然，竟然分不清那兩個人的相遇，究竟是紀山青的不幸，還是趙意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