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飯桌上聽到老校長交代紀山青開始收練習冊錢的時候，趙意感覺是不太大的。最多有點兒“臥槽，紀山青慈善家啊，練習冊都是自個兒掏腰包”的感觸。
    但這種行為放在紀山青身上好像也不是很突兀。畢竟他是可以個人資助修樓建食堂，完善學校公共設施的人。
    相比起這些，買點兒練習冊算什麼。
    他想，村子裏被紀山青資助的人應該是很感激他的吧，就算不感激，也會記他的好。
    甚至他不覺得讓學生自己掏錢買練習冊這件事實行起來有什麼難度。
    畢竟那些人都受了紀山青五年的恩惠了，該止損了。
    但是當他站在辦公室門口，聽著裏麵粗俗難聽叫罵的時候，他才發現，其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什麼是感恩。
    有這麼一句話叫，鬥米養恩，擔米養仇。
    紀山青給學校的學生買了五年的練習冊，突然有一天他不買了，那就是他的錯了。
    不大的辦公室擠了三五個家長，紀山青靠著桌子站著，老校長坐在他的旁邊，他們麵前是幾個張牙舞爪的鄉村女人，她們皮膚黑紅，看起來卻十分壯實，她們聲音洪亮，伴著一些粗暴的動作，說著不是人的話。
    “憑什麼讓我們自己掏錢買練習冊，我們家鑫寶兒從一年級開始就沒掏過錢買練習冊，以前練習冊都是免費發的，現在怎麼開始掏錢買了？！”
    “就是，你們學校不能這麼黑呀，還要那麼多錢，反正我們買不起。”
    “練習冊本來就不應該是學校負擔的……以前買練習冊的錢都是紀老師出的，所以才不用你們掏錢……”老校長咳了咳，聲音淹沒在那群女人的吵鬧中。
    “哎，那以前不用我們掏錢，現在怎麼用了？我不管是誰買的，反正，五年了沒掏過錢，現在讓掏錢，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學校把錢給吃了。”
    “當初就是聽說你們學校不用交那雜七雜八的錢，我才把孩子送過來的，才送過來幾年就喊著要錢了，你們要這樣兒我就把我家娃帶走，不上你們這破學校了。”
    透過不寬的門縫，趙意看到老校長唉聲歎氣，時不時說上兩句，卻沒人聽。紀山青靠著桌子站在那裏，垂著眼，嘴角自然下垂，一言不發，任那些妖魔鬼怪對他指指點點。
    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應該是很冷硬鋒利的，可他垂著眼，嘴角下拉著，這幅樣子卻一點冷硬鋒利的樣子都沒有。
    比起那些女人，他看起來像自願認輸，等待被俘虜的士兵。
    不對抗，不說話，安靜的沉默著。那些難聽的話砸在他身上，好似對他沒有意思影響。
    他對這些人，這所學校這樣好，幾乎用盡心血，換來就是這些人的惡語相向。
    他看起來不像難受的樣子，可趙意卻覺得心裏不舒服，某個地方好像生理性的抽動了一下。
    生氣，暴躁，他猛地推開了半掩的辦公室的門。
    動靜很大，門裏的人都朝他看來，就連大聲吵著的家長們也停下了聲音，朝他看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紀山青身上，靠在桌邊筆直的青年抬起頭來，視線撞入他的眼睛裏，微微一怔，然後朝他輕輕笑了一下。
    他笑的很好看，像往常一樣好看，但趙意覺得很不入眼，於是他偏開了頭，看著那些無理取鬧者，語氣冷清強硬，“哪位家長想把自己的孩子帶走，來報個名字，現在我就把學籍整理出來給你們辦退學，今天你們就可以帶著孩子打包回家了。”
    老校長看著趙意，想說點兒什麼，紀山青卻抬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老校長歎了一口氣，終究什麼也沒說。
    “你誰啊？”一名家長愣了一下，突然大聲叫著。
    她們隻是不想交練習冊錢而已，沒有真的想退學。
    “我是這裏的老師，我姓趙。”趙意很有禮貌的回答，他的語氣甚至沒有沾染上一絲不悅的情緒，這麼看著他，根本看不出來他在生氣，“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做決定，如果您不想要你的孩子在我校學習，那盡可以辦理退學。”
    “我們是在說練習冊的事兒，沒說要退學。”
    “就是，說憑什麼我們要交練習冊的錢，胡亂收費，小心我去教育局告你們。”
    “請便。”趙意提高了聲音，壓住了那些吵鬧聲，“如果你們要去教育局告我們學校的話，請便。順便你可以問問教育局，有沒有哪個學校有過讓一個老師負擔近五年的練習冊費用的例子。另外，再問問教育局可不可把紀老師這五年買練習冊的費用補上。哦，對了，還有學校設施建設，有沒有讓一個老師自掏腰包的道理。再問問教育經費什麼時候能批下來。”
    所有威脅用了一遍，趙意照單全收，幾個家長一時沒了言語。
    “去吧，告我們學校去吧。”趙意冷笑一聲，“還有哪位家長想辦理退學？”
    偃旗息鼓。
    開化食宿費用是遠近學校裏最低的，甚至學雜費用幾乎也是沒有，自家娃離了開化學校，去別的學校費用隻會更高。
    她們也不是傻子，不會真的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