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是個老漢。
    滿臉的橘皮，不長的頭發黑白交錯，油乎乎的。他皮膚黑紅，臉上的皺紋把他的麵目勾的很和善，眉間的溝壑很深，那裏藏著萬千別人不知道的煩心事。他的背很駝，那是年輕時候落下的，到老了再也挺不直了，他佝僂著那縮水了的身軀，像是背上壓了一座大山。
    土地的顏色暈染他，山野的風侵蝕他，炙熱的陽光蒸烤他。於是他一身黑紅，滿臉溝壑，幹枯瘦弱。
    這是石頭鎮的漢子，活過大半輩子之後的樣子。
    他很像一個老了的莊稼漢，卻不像一個校長，可他偏偏就是這開化小學的校長。
    趙意動了動眼珠子，將這圍坐在小屋裏的人看了一圈兒。其實，除了老李之外，在座的所有人，誰都不像個老師。
    老潘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趙意都沒怎麼聽，低著頭跑神兒，直到老潘把話扯到他身上。
    “我聽說趙老師是學畫畫的，下學期給娃開了這門兒課，德智體美全麵發展嘛，娃們還沒上過美術課，也學學這個，學的多了以後出路也多。”
    教人畫畫？
    趙意怔了怔，他跑到這鬼地方來，說是要做支教老師，心裏其實沒什麼概念。他不喜歡孩子，也不喜歡當老師，隻是這個由頭好，剛好他也需要一個空隙來整理一下自己糟糕的一切。所以他來了。
    來之前不知道要做什麼，來之後也不知道。今天有人跟他說要他教人畫畫，他才有些恍悟，他一個拿畫筆的人跑來這裏當老師，不就是合情合理的得教人畫畫嗎？
    可是，趙意不想教，他現在，連畫筆都不想拿。
    還沒等趙意開口拒絕，就已經有人替他出聲了。
    “校長，我覺得不行。”嚴勝皺著眉頭，表情一貫的嚴肅。
    趙意抬眸看他，沒說話。
    “趙老師是過來支教的，開新課容易，但趙老師走了之後，這美術課誰能教啊？別折騰娃們了……”
    嚴勝話說到這裏就停住了，似乎不願意再說下去了。氣氛一時間沉默了下去。
    老潘歎了一口氣，卻還是堅持道，“總不能因噎廢食，能教多久教多久吧，況且，要是有生來吃這碗飯的娃，不給他這個機遇，臧了怎麼辦，總歸，是好的。”
    最後老潘問他的意見，趙意到底是沒說出來推拒的話。
    老潘不住學校，他走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了，幾個人都回了自己房間，紀山青去送老潘回家，趙意蹲在那顆老槐樹下麵抽了兩根煙。
    其實也不算抽，就是點上了，時不時地嘬上一口，然後看著它燃盡。他不喜歡煙草刺喉嚨的感覺，煩得很了卻想聞聞這個味道。
    一年前石老爺子跟他說他的畫，畫工更好更精妙了，隻是沒味道了，他覺得那是扯淡，他的畫都能賣天價了，還能說沒味道？直到有一天，他拿起畫筆，卻不知道該怎麼畫才好，他想不起來怎麼畫。
    他照天能畫天，照樹能畫樹，畫出來也是一貫的趙意風格，按說應該很滿意，給前期的作品比起來，後來的畫作已經沒有任何缺陷了，可是他覺得乏味。
    開始厭惡，甚至不想畫畫了。
    就在那時候他覺得生命停滯了，有些東西，不再那麼鮮活了。
    他的眼睛能看到東西，卻再也，看不見色彩。
    這樣的他，憑什麼去教別人。
    第二支煙已經燃盡了，可心思卻還是浮躁得厲害。身旁有人走過來他都沒發覺。
    “明兒學生就都開學了，要早起呢，現在還不去睡覺？”
    “管的挺多。”趙意輕聲嗤道，沒有起身，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你說什麼？”
    “我說，你改個名兒唄，你改叫覺，我就去睡，怎麼樣？”趙意提高了聲音，低著腦袋說話，語氣輕佻。
    紀山青沉默了一會兒，趙意發現，他隻要這麼說話，紀山青就習慣沉默那麼一會兒。
    不知道是在想措辭，還是在忍著揍他的衝動。
    “你這麼缺？”
    “不缺別人，缺你這麼一個。”趙意把煙頭按在地上撚了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