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宮的一處單房內，門窗緊閉，香霧繚繞，木製的床上拉著嚴實的青色床幔，濃重的中藥味裏夾雜著淡淡的腥臭。
    “你去見赫玄英了？”
    “嗯。”
    “哼，你倒是對他情深義重。”
    “嗯。”
    “除了嗯你還說什麼，你，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從床幔裏傳出來，過了許久才停下，曹嚴章粗喘一口氣，“開寥，你什麼時候才能聽師兄的話，離那個赫玄英遠一點。”
    張開寥將爐上溫著的中藥倒進碗裏，走到床前低聲說道，“師兄，喝藥了。”
    床幔裏傳來一陣悉索聲，半晌從裏麵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手背上的青筋猙獰突起，一直蔓延到手腕上，順著寬大的衣袖可以清楚看到越往上青筋的顏色越重，分部越廣。
    張開寥無聲歎了口氣，“鬼門陣的反噬每月十五發作一次，這藥隻能提前抑製你在發作時不那麼痛苦。”
    “痛苦？”曹嚴章冷笑道，“什麼叫痛苦？你怕是這輩子也體會不到。”說罷，味道難聞的中藥咕咚咕咚喝下，留有殘渣的藥碗被遞了出來。
    “赫玄英身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麼高人？”
    張開寥接過藥碗，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將藥碗放在托盤上，端起托盤朝屋外走去。
    “開寥！”曹嚴章急了，一把掀開床幔，刺鼻的腥臭瞬間從裏麵湧了出來。
    張開寥身體一頓，腳下立刻轉移方向，動作極快的將單房內所有門窗打開。
    “張開寥！”曹嚴章本就泛著青氣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大聲怒吼，“我不僅是你師兄，更是坤元宮的主持！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張開寥盡量控製著呼吸，退到門邊，沉聲道，“師兄，我如今還稱您一聲師兄是看在咱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至於主持……”
    端著托盤的指尖捏到失血泛白，太多的憤恨最終彙聚成五個字，“你好自為之。”
    說罷，轉身大步離開，不再理會木床上麵目猙獰的人。
    “赫、玄、英！”
    青筋暴突的手臂死死攥住支撐床幔的木杆子，木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隨即“哢吧”一聲，木杆從中折斷。
    “我一定要殺了你！”
    ——
    下午四點鍾，普施儀式正式開始，張開寥所說的河口最早其實是護城河，豐縣曾作為北方要塞，如今還保留著古時候的城牆和人工挖掘的護城河，河道平時是幹涸的，隻有在盂蘭盆會前半個月才開始由水庫往河道裏注水，主要是為了普施儀式放河燈時使用。
    段離與赫玄英到達河口時已經人山人海了，放眼望去全是烏泱泱的後腦勺，好在兩人有身高優勢，赫玄英雖然身體不好，可並沒影響發育，身形外觀保養的極好，一米八七的個子，不胖不瘦，天生擁有一副好身材。而段離也有一米八五，兩個人站在人群裏十分顯眼。
    這樣人擠人的場麵令赫玄英有些不自在，原本還跟在他左邊的王晉也不知被擠哪去了，換成了一個身材嚴重發福的中年婦女，每被擠一下都要往他身上倒一倒，偶爾還發出令人側目的尖聲嬌喘。
    “段兄，這裏空氣不是很流暢，咱們還是出去吧。”
    段離煞有其事的左右張望，“哎呀，這麼多人，咱們想要出去可有難度啊。”
    說話間，赫玄英又被旁邊的婦女挨了上來，廉價的香水混合著汗味兒直衝進鼻腔裏。
    赫玄英強忍住幹嘔的衝動，良好的教養讓他隻是輕微皺了下眉頭，不動聲色的朝段離靠近。
    段離也聞到了這股怪味兒，調動氣息在鼻尖處製造了一個無形的“風旋”，風旋高速運轉將飄過來的氣味扇了出去。
    赫玄英眨眨眼，“這是什麼？”
    段離驚訝的看向他，“你能看見？”
    赫玄英點頭，“能，它在轉。”
    段離眉梢一挑，手指在赫玄英的鼻尖上點了一下，在赫玄英怔愣之中，鼻頭上方出現了一個同樣的風旋，風旋一轉，刺鼻的味道瞬間散開，空氣無比新鮮。
    “這是人體的一種氣，修煉到一定程度可以控製氣的流動，再高級些可以將氣具化成你想要的任何形狀。”
    “氣功？”
    “氣功隻能算是一種衍生，我沒練過，原理大體是相似的。”
    赫玄英好奇的盯著鼻子上的風旋，“別人也能看見嗎？”
    段離看著赫玄英愈漸對到一起的黑眼珠，忍著笑道，“氣並不是無形的，隻是分散在身體四周時過於稀薄，肉眼無法窺見，但當聚集到一處時，氣流的速度和濃度產生了化學變化，像張開寥那種修為是可以看到的。”
    赫玄英不解，“那我……？”
    “你……嗯……眼力超群……”
    段離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赫玄英現在隻是肉體凡胎，按理來說不應該擁有這種超出常人的能力，除了眼力超群，他也無法解釋這種情況。
    赫玄英自然是不相信這種解釋的，隻是連段離都支吾著說不出原因，他也沒法再追問，暫且就算他眼力超群好了。
    長達數丈的法船和靈房焚化完畢後天色已經黑透，也到了最後一項活動——放河燈。
    作為唯一一項能夠自由行動，自由發揮的活動，擠作一團的人群終於散開，各自尋找位置去放河燈，賣河燈的小商販以光速搶占地盤鋪開攤位，擺上各式各樣的河燈，河燈多以蓮花樣式為主，有絲綢的、彩紙的、玻璃的，十塊到五十塊錢不等，規模大些的攤位還有鷹、鶴、鷺各種飛禽走獸和演化出的十二生肖款式。
    赫玄英在眾多河燈中挑了個玻璃材質的猴子抱桃，做工不精良，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十分粗糙，要不是那熟悉的動作配上底部印製的“官運亨通，健康長壽”字樣，很難看出這佝僂成一坨的玻璃是猴子抱桃。
    中空的玻璃裏固定著一隻小瓦數的紅燈泡，底部有開關，據說亮度能維持72小時不滅，但依照這個做工，估摸著放到水裏沒兩分鍾就要浸水短路了。
    段離嘖嘖兩聲，“兩百塊一個燈，真夠黑的。”他一鍋燉大鵝才二百。
    赫玄英無所謂的笑笑，“買個氣氛而已，段兄也挑一個。”
    段離把攤位掃視一遍，沒一個看得上眼的，指著角落裏最便宜的彩紙蓮花燈，“買一送一，那個算贈品吧。”
    小販剛要拒絕，段離一翻白眼，“猴子不要了。”
    “哎呦，送送送，再送您根蠟燭。”
    段離撇嘴，便宜就被區別對待，連燈泡都沒有，還得單獨配蠟燭。
    拿了河燈，兩人走到護城河最高處準備放燈，結果赫玄英那猴子抱桃裏的燈泡不知道是短路了還是開關壞了，怎麼都點不亮，段離的蓮花燈更慘，彩紙太薄承受不住蠟燭的重量，蠟燭才放進蓮花燈裏，花瓣就壓塌了。
    段離氣的要回去找小販理論，被赫玄英一把拉住，“算了，沒多少錢的東西，不值得生氣。”
    段離不讚同赫玄英的想法，“敢情拿咱們當冤大頭了？”冤大頭三個字一出口立馬讓他想起瞿廣誌那個王八蛋，心裏的氣兒更重了。
    赫玄英晃了晃手裏的猴子，臉上笑容燦爛，“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留作紀念也不錯啊。”
    段離深吸一口氣，見赫玄英心情大好，不好破壞他的好興致，麵上隻好作罷，背對赫玄英的手指一勾，細如發絲的黑氣從指間竄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