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哥，前頭有位姓楊的先生找您。”大廳的迎賓小哥跑到後院找段離。
    剛過午飯高峰，身上的圍裙還沒解下來就被告知有人找，段離的心情不是很美麗。
    “什麼姓楊的？不認識，給張代金券打發走。”
    摘掉圍裙，蹲到院子裏的水池前開始洗頭發，跟三口大鐵鍋親密接觸了三個小時，頭發絲裏都透著股煙熏火燎的油膩味兒。
    “代金券給了，他也收了，人就是不走，非說要見您，還說什麼他是來自北方北海的，就是為見您一麵來的。”
    段離搓了一腦袋泡沫，聞言扭過頭，“你剛才說他姓什麼？”
    “姓楊啊。”
    姓楊？
    “他說他從哪來？”
    小哥撓撓頭，“北方還是北海的，段哥，我記不住了。”
    北方之北，北海之外，北方鬼帝楊雲？
    “你出去忙吧，我知道了。”
    段離衝了一遍水再擠上洗發水搓一通泡，反複洗了三遍頭發，確保每一根發絲上都飄著香噴噴的茉莉花味兒才頂著毛巾去到前院。
    楊雲坐在大廳靠窗的位置，涼茶喝下去大半壺了也沒見到段離的身影，心裏不免升出幾分擔憂，如今帝君已經卸任酆都鬼王一職，自己這般莽撞的找上門來，帝君不肯幫忙便罷了，若是惹了帝君不快可得不償失，但若不來求助，北方必將大亂，僅憑他一己之力實在難以招架，著實是兩難全啊。
    段離一進到大廳就看見整片靠窗的位置布滿黑氣，好在現在是夏天，若是天氣涼爽些，坐在那周圍的人怕不是要被凍的生出霜來。
    “可是這位楊先生找段某？”
    楊雲正思緒神遊，頭頂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驚了他一跳，連忙站起身拱手作揖，拜禮的話還沒出口，定睛瞧見來人，陡然怔住。
    這、這……上穿背心下套短褲，腳踩人字拖鞋，濕噠噠的頭發還不斷滴水的人……
    除了那張九重天神的臉，哪裏還有半分令諸神眾鬼臣服的樣子？酆都鬼王？北陰大帝？九幽天尊？莫不是逗他的？
    楊雲一雙比尋常人大一圈的黑色眼瞳傻愣愣的盯著段離，嘴唇蠕動半晌才喃喃喚道，“帝、帝……”
    “嗯？”
    段離一記淩厲的眼刀飛過去，把楊雲脫口而出的稱呼殺回肚子裏，目光透露著凶狠，說出口的話卻極其溫和親切，“你可以叫我段老板，段兄，或者……段老弟。”
    楊雲咽了咽口水，是了，是了，這樣的眼神無疑就是曾經那個酆都鬼王，無論再怎樣溫文爾雅，謙和有禮，隻要到了酆都地獄，經過三千年時光的洗禮，都會鍛造出一身獨特的凜冽氣質，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著萬丈冰寒的危險氣息。
    楊雲驚恐的搖頭，“使不得，使不得。”段離如今雖無官階，但身份起點在那擺著，日後授了官階隻會比酆都鬼王一職高，三界之內有幾人敢與之稱兄道弟，他若是沒皮沒臉的貼上去，別的不敢說，自己的壽數怕是要到此為止了。
    “段，段老板……”
    段離頷首，“坐吧。”
    楊雲與張衡同為北方鬼帝，分工一向明確，張衡坐鎮冥界，主管冥司內政。楊雲隱匿人界，主管各方陰神，是為數不多能在人界長久逗留的冥神，如今不遠萬裏從北方來到新城，想來是出了什麼大事。
    段離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見楊雲的茶杯空了，順手又給他添了茶水。
    楊雲抖著雙手端起茶杯，杯子裏的涼茶晃晃蕩蕩灑了大半出來，顫顫巍巍的抿了一小口，再抖著手以膜拜的姿勢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自此不敢再碰。
    段離眼瞧著，嘴上沒作聲，來到人界做了服務行業以後，端茶倒水這種小事對他來說已經稀鬆平常，何況他現在就是一介散仙，叫他一聲帝君不過是看在過去的情麵上，時日再久些，什麼情啊麵的都散了，旁人拿他當回事，他自己卻不能把自己當回事，這麼點道理都不懂，他就是白做了三千年的酆都鬼王。
    段離不說話，楊雲卻忍不住了，他來到新城就是為了尋求幫助，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再不可耽誤。
    “帝……段老板，實不相瞞，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楊雲停下話頭，雖然內心焦急無比，卻還顧念著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
    段離抬了抬手，給兩人罩上一層無形的結界，“說吧，是什麼天大的事竟令堂堂北方鬼帝都坐不住板凳了。”
    楊雲麵色微窘，站起身再度朝段離拱手作揖，腰身彎的極低，“近日，北海之地突然湧現大量鬼修，個別幾個已經修到了鬼仙，出幽入冥，不生不滅。”
    段離翹起二郎腿，慢悠悠的喝著茶，“孤魂野鬼煉至鬼修，說明你羅酆山治理有佳，鬼修勤勉煉至鬼仙，說明你北方之地靈氣豐沛，這是好事啊。”
    楊雲把頭埋的更低了，“鬼仙長久通靈而存在於鬼道，需修煉到靈魂不滅，不入輪回，沒有萬八千年無法成仙，可北海一帶短短數月接連出現三個鬼仙，且從前並未聽聞其名，這其中……這其中必有蹊蹺！”
    “哦——”段離拉長了尾音，放下茶杯站起身，那一翻舉手投足的優雅勁兒與身上的背心短褲人字拖有著極大反差。
    “鬼帝心有疑惑直接奏報酆都便是，段某告辭。”說罷轉身便走。
    “帝君！”楊雲顧不得禮儀，疾步上前擋住段離的去路，“此事非同小可，這奏報酆都的流程一來一去，怕是要出大事啊。”
    段離冷眼看向楊雲，“那又與我何幹？”
    楊雲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了，“帝君有所不知，新任鬼王囂張跋扈，殘暴不仁，整日以折磨酆都孤鬼為樂，鬼修一事半月前便已奏報，至今仍未得到回複，前日有山神來報，北海鬼仙召集鬼修弑殺陰神，自立門戶，未受封而淫祀，北海之地已經亂了套了！”
    段離眉頭動了動，陰神乃冥界陰司之神，雖地位不高，卻也入了仙位，不說能扭轉乾坤，呼風喚雨，應付三兩個鬼仙地精的本事還是有的，如今竟被區區鬼仙所殺，如此看來，鬼修之事的確蹊蹺。
    楊雲見段離略有鬆動，急切又道，“再過幾日便是中元節，立時鬼門關大開，若真出了差錯，後果不堪設想啊。”
    段離抿起嘴唇，先前杜子仁死皮賴臉的給他發視頻通話，明裏暗裏哭訴新任鬼王行事乖張，他隻當是乍換領導沒順過架來，還嫌棄他矯情，現今楊雲直接求上門，可見並不是杜子仁矯情。
    “張衡呢？”
    說到張衡，楊雲更是欲哭無淚，“平子於內政管理頗有建樹，鬼王得知後，便招平子去了酆都大殿，專職處理政務，還封了……封了“禦用大秘”一職。”
    段離不知是氣是笑，這位新任鬼王倒是會選人用人，五方鬼帝中，南方鬼帝杜子仁性情跳脫話癆一個，尋常都避之不及。東方鬼帝蔡鬱壘、神荼二人出身顯貴，十殿閻君見了都要俯首作揖，輕易指使不得。西方鬼帝趙文和、王真人一個沉穩，一精明，兩相結合隻有旁人被算計的命，想無緣無故差使這二人怕不是要被坑進忘川河裏。至於中央鬼帝的周乞和嵇康，所處的位置頗特殊，不得擅離職守。左篩又挑，也隻有北方鬼帝張衡最好拿捏。
    “成吧，明個我隨你去北海看看。”
    楊雲扭頭看向窗外，“今日天色尚早，帝君何不……”
    段離睨了他一眼，“那不去了。”
    楊雲嚇的連連改口，“明個明個，全聽帝君安排。”
    段離伸了個懶腰，打著嗬欠回後院補覺去了，他雖然不是肉體凡胎感覺不到疲憊，可燉了一中午的雞鴨鵝，精神上也該休息一下了。
    ——
    新城盛夏的深夜也不見一絲微風吹拂，段離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仰頭數星星，下午睡的久，晚上有些失眠，在人界逗留的時日一長，倒是令他活的越發像個凡人了。
    表針重合在12的位置上，平靜的夜裏突然一陣冷風吹起，本在自己小窩裏睡的哈喇子橫流的狗子突然打了個激靈，揚起腦袋，兩隻耳朵尖尖的豎起，一對黑葡萄眼睛盯著院牆的方向一動不動。
    段離手拄下巴，嘖嘖搖頭，“不好好在你的桃止山上當門神，跑我這來做什麼？”
    “哼，我就知道楊老頭會來找你！”隨著一道冷厲的聲音，一團黑霧淩空出現在院子正中，身披大紅色鬥篷的人從黑霧中緩步走出，此人正是同蔡鬱壘齊名的東方鬼帝之一——神荼。
    “如果我沒記錯，神荼、鬱壘兄弟二人可是與第一任酆都大帝同期，如今神荼兄竟喚楊雲老頭？”
    神荼懶得辯解，提起瑟瑟發抖的狗子抱進懷裏，坐到另一張搖椅上，一邊擼狗，一邊說道，“北海之事我與兄長早有耳聞，並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能入酆都，任鬼王，會是什麼簡單角色，他都不伸手幹預，你逞哪門子強？”
    段離攤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我逞什麼強了？隻是這個時節新城實在太熱，去北海避避暑罷了。”
    神荼嗤笑一聲，“我信了你的邪！”
    “哎喲，不錯嘛。”段離讚賞拍手，“看來三界共享網絡的開通給神荼兄打開了接受新知識的大門啊。”
    神荼斂了麵色，直視段離，“我沒跟你開玩笑，北海那三個鬼仙出的蹊蹺，冥界的事你少插手。”
    段離沒說話，匆匆站起身，睡意終於襲來，趕緊回屋睡覺。
    可憐的狗子眼巴巴追隨著段離的背影，奈何主人這位朋友不是好惹的主，它隻能繼續夾著尾巴委曲求全。
    神荼提起兩隻狗前爪左右搖晃，“秋香啊，你看看你，又蠢又笨，真是狗隨正主。”
    秋香：汪……不敢汪……哼唧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