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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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輩6
旭日東升,陽光照亮整個大漠,金燦燦的一片,無邊,無際。
無知的屋寮。
無爭睜開眼睛,灰蒙蒙的屋頂映入眼簾。他剛睡醒,但睡得很累。不知為何,自從住進了無知的屋寮,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起了無隱大師。
當年,他離開雲隱寺不到數日,無隱大師圓寂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東土大地和西域各國。整個佛門都籠罩在一片哀慟中,各個地方的憑悼法事此起彼伏。然而,僅僅如此。僅僅隻有無隱大師圓寂的消息狂風一樣掠過,其餘的,他什麼都沒有再聽到。以至於他漸漸都在懷疑,當年的一切是否他一次思覺錯亂的幻覺。
那個血如泉湧的傍晚,無隱大師圓寂之際盤坐在血泊中的情景--他身穿武僧袍,當胸一刀刺穿背部,靈修法力盡失,猶如朽木枯枝的身體,千年幹屍一樣,坐於禪房中央。
他呆滯的跪著,是遠處的暮鍾和振翅啼叫的烏鴉驚醒了他。
他幫無隱大師披上袈裟,讓其體麵的離世。然後離去。
安身立命的安……無爭輕笑,他似乎把無隱大師寄存於他的那一點點善意拿去喂狗了。這兩三年,他過得風雨飄搖,機關算盡。
無爭每日辰時起床,定必先是梳洗一番。此刻,他看著水中的倒影,伸手摸了摸自己這張漸漸習慣的皮囊,留意到自己空蕩蕩的右手,思索一下,然後踏出房門。
他來到無知的屋寮已經七天,這七天,他沒有機會再和無知說上一句話,隻是好好地休養生息,安分地把馬兒照顧好。
不知道為何,他並不急著走。他甚至覺得,留在這裏也挺好的。你要他走,他也不知道去哪裏。
在無爭的照顧下,馬兒恢複得很快,隻要把傷痕再好好處理一下,必然能賣出一個好價錢。處理傷痕的藥隻有在鎮上的藥莊才能找到,所以他今日,必須要去鎮上一趟。
連日來他見不到無知,今日索性就守在無知房門,等無知出來。然而他還沒站多久,裏麵就想起來聲音,“何事?”
無爭馬上反應過來,他對著房門恭敬地拱手行禮,“無知大俠,馬兒已經好的差不多,隻是疤痕需要一味藥材做引子,製作藥膏外敷,達到祛疤修複的效果。所以,在下今日想去鎮子一趟。”
話音剛落,無知就從房門裏走了出來。他看了看無爭,視線也仿佛從他拱起的雙手掠過,“藥莊在鎮北街,今日有廟會,孩童們申時會聚集在鎮中街。酉時前回來。”
第一句明白,第三句明白,中間一句,讓無爭神色不免一凝。然而無知沒有再廢話,隻見他放下幾串吊錢和一塊進城木牌,背起一把半人高的,用黑色粗麻布層層包裹著的什麼東西,然後出了門。
看著無知一聲不吭的走了,他趕緊也出了門,往鎮子上走去。他方向感依然差,也不知道鎮子在哪裏,幸好在這荒蕪人煙的大地上被他命不該絕地野生捕獲了幾個行人,有人菩薩心腸地把他帶到了這個邊境小鎮--鎮北堡。
鎮北堡,名字起得威震四方,模樣卻岌岌可危。這個小鎮,連個城門都是斷壁殘垣,一副飽經戰火摧殘,滿目瘡痍的樣子。城門搖搖欲墜,城牆千瘡百孔,士兵們把木材一端削成尖錐形,交錯捆綁起來做成柵欄,纏滿尖銳的鐵絲,徒勞無功地層層擺放在城門的兩邊。這個陣勢隻是求個心理救贖,真有什麼外強入侵,這些東西不單是不堪一擊,而是一無是處。
然而,三三兩兩進出的人們,士兵井然有序地盤查進出的貨物,加上無知說這裏今日有廟會,可見百姓對這個生我育我的地方不離不棄,而鎮守於此的官兵也盡忠職守。
無爭一副弱不禁風衣冠楚楚的書生模樣,士兵看了看他出示的木牌,循例盤查兩句,就放他進城了。無爭識禮地點頭致謝,抬頭時,士兵身上的“焰”字軍號刺痛了無爭的眼睛,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進城之後,無爭環視了四周。如果讓他找一個字來形容這片鎮子,那麼隻能是一個窮,兩個字就是很窮,三個字就是非常窮。反正怎麼也離不開一個窮字。然而雖然窮,但這鎮子還真是窮得人丁興旺一派祥和。破壁爛瓦之下,他們無處容身,卻自娛自樂地在大街上鋪著補丁的破布,坐在地上有吃吃,有喝喝。偶爾來傳來一兩句笑聲。
無爭來到了鎮北街的藥莊,藥莊的門匾毀了左半邊,房子倒塌了右半邊,然而藥莊的藥師竟然能像蟑螂命附體那樣,把藥櫃搬到門口來,左穿右插忙碌著,繼續營生。
無爭看的歎為觀止,他找來藥材,然後在路邊的小攤裏買了些蜜餞和雞蛋,經過冶煉店的時候,他忽然想起無知的廚房沒有菜刀,於是又買了兩把菜刀和一塊磨刀石,然後就到了鎮中街。鎮中街是整個鎮北堡的中心,中央有一座九層高的八角形佛塔,塔身如同複缽,塔頂高聳,頂端鑲嵌寶珠,底座是八角形束腰須彌座,塔身與基座之間,有蓮瓣一層。每層佛塔有八個高高翹起的簷角,下麵吊著鈴鐸。微風吹動,發出和鳴之韻。
這塔雖說九層高,但其實整個佛塔還沒有兩個成年男人加起來的高度。每層隻有十二寸高,就算加上尖尖高聳的塔頂,也跟高大雄偉沾不上邊。但每一層的浮雕,確是栩栩如生,讓人目不暇視。
無爭靜靜地注視著第一層的浮雕,那代表貪嗔癡怨愛恨情仇的臉一張一張圍著圈地刻在塔身上,每一張或者痛苦或者哀傷或者困惑的臉旁邊,都跟著一張同樣的頭長尖尖犄角,口露長長獠牙的臉在猙獰的笑著。
“那是告訴我們,我們一痛苦,魔鬼就在笑。”一把年老的聲音從無爭身後響起。無爭反應過來,轉過身一看,是一位年老的長者,穿著老舊卻幹淨的白袍,手裏扶著一把簡單卻結實的實木拐杖。白發蒼蒼,眉毛和胡須都泛著白,長長垂著。
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無爭還是他行了個禮。長者輕輕地點頭給無爭回禮,然後目光回到第一層的浮雕,繼續道,“我們痛苦,惡魔在笑;我們貪婪,惡魔在笑;我們癡怨,惡魔也在笑;惡魔,如影隨形。”
佛偈,對無爭來說空泛而又空洞。所有的佛經他能倒背如流,卻也滴水不進。忽然,他指著兩張靠在一起的,同樣的頭長犄角,口露獠牙的猙獰笑臉,問道,“老人家,這何解?”
長者看了,道,“我們變成惡魔,惡魔也會笑。”
無爭笑了,道,“看來惡魔也孤獨,需要找個人陪自己。”
長者有點驚訝地看了一下無爭,無爭自覺失言,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忙行禮賠不是。長者也沒有再說什麼,擺擺手自己走了。無爭一陣莫名奇妙,心道還是快做正事要緊。
他找來紙筆墨,寫了一個大大的贈字,放在跟前,上麵壓著一碗蜜餞,然後搬來小板凳坐著。不一會兒,一個小童走過來了,疑惑的看著他。無爭和藹地笑笑了,招手讓他過來,說道,“小孩兒,這個蜜餞送給你。你可以告訴所有你的小夥伴們,隻要來這裏,就能無償領到一顆蜜餞。”
小童聽完就走了,不一會兒,一群小童來勢洶洶地跑了過來,前呼後擁。無爭讓他們排好隊,一個一個的派蜜餞,不知道派到第幾個,無爭停了下來了。麵前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模樣,虎頭虎腦的,除了稍微可愛一點,無任何特別之處。隻是無爭認真的看了他幾眼,對他友好地笑笑,給了他兩顆蜜餞,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開口道,“小孩兒,我呢,想找一串黃線編織成的手繩,上麵穿著一顆這麼大的白色珠子。你有嗎?若有,要不我多給你兩個蜜餞,你跟我換?”
小童聽了,一臉戒備,無爭遞給他的蜜餞都不敢接了。無爭也不急,他繼續哄誘道,“你有?要不……這蜜餞都給你,你跟我換?”
小童還是搖搖頭,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望眼欲穿地看著無爭旁邊的一籃子雞蛋。
無爭笑了笑,“要不用雞蛋換?”
小童抬頭看了看無爭,無爭維持著人畜無害的微笑,最後,小童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