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輩第三章
    無名分不清東南西北，隻知道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而偏偏這幾天都是陰霾天，沒有太陽。於是他亂走一通，走了不少冤枉路。
    走了半個多月，他來到了一個地方，叫漢陽城。看起來是一個重大的城池，商戶林立，街道上來人絡繹不絕，熙熙攘攘。
    在這裏他遇到一個人，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這個少年，正被人逼到後巷的牆角圍起來毆打。打人者和挨打著都穿著家丁模樣的衣服。都是草芥，誰也不比誰高貴，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底氣讓他們自以為是地在作威作福。
    圍在中間少年瑟縮起來，抱著頭，反抗無力，疼痛讓他發出若有若無的隱忍的呻吟聲。可憐得很。也軟弱得很。
    無名看不過眼，救了他。一下子把那幾名看似牛高馬大孔武有力實質敗絮其中的家丁打得落荒而逃。
    一名家丁一邊逃竄還不一邊不忘指著無名威脅。“你等著，你等著死……”
    “死”字都還沒說完整，一塊磚頭就四平八穩地砸到他的臉上。
    無名笑嘻嘻地拍拍手上的土。蹲在還瑟縮在牆角的少年，朝他友善地笑笑，“他們打你，你怎麼不跟他們說不要打？”
    少年依然抱著頭，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把頭抱得更低，“別人打你，你說不要別人都不打了嗎？”
    少年怯懦的動作和懟人的強硬語氣形成鮮明的對比。
    無名不在意。他也聽不出別人在懟他。他隻有黑和白，灰是什麼東西不明白。
    他耿直地回答了，他笑著擺擺手，“我沒有被人打過。沒人打我。啊……有，有一次，就上個月，但他們都沒打到我，我娘護著我。但他們以後也不能打我了。”
    說完，無名的笑意迅速掩蓋了眼裏一閃而過的狠厲。
    娘……？
    少年眉頭緊皺，不做聲，耐著疼痛扶牆站起來了，然後徑直往院子後門走去。
    無名這才看清楚他的臉，他身上，隻要露出來的皮膚，都帶著深深淺淺殷紅的傷痕。最引人側目的，還是他的臉，一條看起來年月已久的醜陋疤痕由他的臉額經過他的脖子再延伸到衣襟下麵去。這疤痕目之所及已經很長，但衣服包裹之下究竟有多長，不得而知。
    “你還往裏麵去？”無名伸手擋住他，“剛才打你的人就是竄進這門裏頭的。”
    “我們是家……家奴。無處可去。”
    “家奴是什麼……”忽然，無名恍然大悟一樣，“這是你們家，你娘在裏頭……”
    “我沒娘！”少年家丁沉聲打斷。
    無名安靜了。他腦海裏自我形成的一幕母慈子孝的悲情故事走馬燈一樣上映。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別難過。既然我們都是沒了娘的人，那應該守望相助。我要去越城郊外的雲隱寺。你知道是哪裏嗎？”
    少年家丁看了看他，審視一下，伸手給他指了個方向。“此地為中原腹地，越城在東麵八百餘裏。你從東門出城，一直沿著馬道往東走，一個半月應可到達。你沒有通關文件，無法進城。避開廬州。最多兩個月能到達。”
    說完，他又轉身欲走。
    無名趕緊拉著他，“但我認路不好，也不識字，總是搞錯方向。有什麼辦法嗎？”說完，他掏出盤纏，“我有銀子，又不敢花。怕亂花完了，都還沒找到雲隱寺。你能幫幫我嗎？”
    少年家丁看了看他手中的銀票和銀子，估摸了一下，“城西有馬隊，你可以雇兩人送你。記得，不可找姓溫的。他會中途扔下你。”
    說著，他指了指無名手中的幾碇銀子，“這些就夠他們護送你。別多給了。”
    說完，他又轉身欲走。無名又趕緊拉著他。
    “那這銀票都沒用了，都送你吧。”
    少年稚嫩的臉龐滿是驚訝。這是哪裏跑出來的傻子？還傻得這麼見義勇為慷慨大方。
    無名把銀票往少年家丁懷裏塞，“都送你，拿著吧。別因為口糧被人打。”
    無名力氣很大，把銀票往少年懷裏塞的動作也是相當粗魯，差點把他推到。
    少年摸著懷裏的銀票，靜默地看了他一陣，一個想法從腦海裏飛閃而過，他道，“城西有一座小廟宇，信眾不多，你可以混進去在裏頭休息一宿。明早卯時來這裏找我，我告訴你如何能拿到通行文件。這樣你可以更快到達越城，也不用擔心翻山越嶺途中，馬隊的人中途見利起殺心，禍害於你。”
    院子裏響起人聲，少年立即竄進門內，雙手拉門作勢要趕緊合上，門在合上的前一刻，門縫裏還傳來少年強調的聲音，“記住。卯時！”
    卯時一到，門開了。無名看著從裏麵走出來的少年，嘻嘻地笑著。
    “我怕我遲到，就整宿都守在這裏。”
    少年看著他，不做聲。無名被他這樣看著，嬉笑的臉端不了多久就訕訕的撓頭，“好吧。你昨天一進去，我就又聽到了那些人過來打你。我就守在這裏，如果他們還打，我就衝進去救你！”
    說著，他還要證明自己武功蓋世地揮動了兩下拳腿。
    “當然，也是因為我怕我迷路了。哈哈哈。”
    少年隔著掌中的信封捂住他的仰天長笑，“小聲點。……這是換取通關文件的信函，你拿著它，交給衙門的陳師爺，他自然會幫你拿到通關文件。記住，要在卯時一刻去到衙門，避開其他人，不要讓人看到你跟陳師爺的勾當。”
    無名嗚嗚兩聲，指指自己的嘴巴，少年這才鬆開了手。無名看了看信封，他疑惑道，“那個衙門的人看到信就到幫我拿到通關文件？”
    “他看到信封裏麵的銀票就會幫你弄到通關文件。”
    “哦…”這下就算無名再愚鈍，也明白了。
    “這裏還有一封信，你交給馬隊。裏麵有詳盡的線路圖，馬隊會按照這張線路圖護送你到越城。銀票也在信封裏麵。你身上的散銀，留著防身。”說著，少年又把包袱遞給無名。“這包袱裏麵有些衣服和幹糧，給你備用的。記住，巳時之前出城。”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關懷備至，無名一下子十分感動，“謝謝謝謝！其實我不急著出城，我可以多呆幾天，我可以多來找你……”
    少年打斷他，“巳時之前出城。你還不知道你闖了什麼禍。”
    “我闖了什麼禍？”無名一派坦蕩蕩。
    “昨天的家丁不會放過你的。他們狐假虎威，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昨天被你打的落花流水。要是再被他們見到你，你手腳肯定不保了。”
    無名大驚失色，就在少年以為他為昨天自己多管閑事悔青了腸子的時候，無名驚叫道，“那我走了你不是要更倒黴了？”
    少年神色一滯，驚訝的一時說不上話來。
    “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我應該怎麼辦呢？我是要再去打他們一頓呢，還是咱倆一起走比較好？”
    “我要是逃了就是逃奴，抓到要被施以車裂之刑。”
    “車裂是什麼？有被挨揍難受嗎？”
    少年沒有回答他。
    “不行不行。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他們肯定會對你撒氣的。”無名貌似苦思冥想，良久，右拳擊左掌，草包腦袋終於想出一個計謀來，“要不咱倆一起走吧。我想通了，我就算再去打他們一頓，他們事後還是會找你報複的。”
    “這麼複雜的事情，終於被你想通了。”少年譏諷道。
    無名抓抓腦袋，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不，不是我自誇，我其實挺聰明的。哈哈哈。”
    少年覺得實在聊不下去了，轉身往門裏走去。關門的一瞬間，無名衝上去雙手抵住，他著急地說，“等等等等。我跟你說，跟我走，你能天天吃上饅頭！”
    少年眉毛緊皺，關門的力道更重了些，無名趕緊更加用力抵住，嘴上功夫一刻不停，“我…我……我可以把我的饅頭分一半給你。管你夠！”
    少年實在忍無可忍，“你鬧騰夠了沒有？巳時之前出城。不要再讓我重複！”
    說著，他狠狠地把門關上。
    木門用力合上的聲音似乎驚動其他人，裏麵馬上傳來腳步聲，然後是謾罵聲，然後是木棍杖擊身體的響聲，還有，那隱忍的，若有若無的痛苦的呻吟聲。
    這場後院微小的騷動維持了半個時辰，眾人打夠了就散場，一大清早，奴仆們事情本來就多得很。
    就在少年緩緩起來的時候，一個身影從屋簷下跳了下來，把少年嚇了一跳。少年左右張望了一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憤怒地對無名說，“你怎麼還在這裏！你趕緊走！”
    “不！留你一個太危險了！他們會打死你的。要不是怕再連累你，我剛才真想揍死他們了！”無名惡狠狠地道，伸手向去拉少年的手，少年驚慌地避開了。
    “不怕！我們一起走吧！我保護你！”
    他作勢又要去拉少年，少年更是連忙退後兩步。
    少年焦急地說，“你聽我說。這樣……你先去拿通行文件和打點馬隊，馬隊打點好了，你再回來找我，我們跟著馬隊，能走得更快。現在我這樣無故消失，我家主人肯定會派人來追，到時候你我都走不了。”
    無名聽了，頓時覺得很好道理！他由衷地讚美道，“你好厲害啊，好像什麼都知道，而且還什麼都能安排好。”
    少年趕緊點點頭，“所以你火速去取通關文件，然後馬上去馬隊。明白嗎？”
    無名聽了，鄭重地點點頭，“明白。你等我回來！”
    說著，他飛奔出外。
    確定他走遠了，少年馬上轉身往柴房走去，看見裏麵人去留空，立即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