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人馬經過，在那顫顫巍巍的樹上早就站不住腳的雪被驚動之後就嘩嘩散落在地。連綿不斷，黑壓壓的隊伍就像一條長長的大蟲，歪歪扭扭，沒有半點整齊的樣子，任誰來看，都不能說出他們都是朝廷派來的人。無心看外麵那群人懶散的模樣，韓子謙早早就坐進了馬車裏沒再出來，也不管外麵的人會不會因此對他再有些什麼輕蔑的評價。反正他們本來對他就已經沒有什麼好的印象。
    正當年節，此躺出行又要錯過春祭。這些跟著韓子謙去往東渡城的人，就算不是劉重和韓子鴻安排來的，也多半會因為擾了他們的悠閑而對韓子謙有些怨恨。在沒有給出證據之前，所有人都會將安平渠的罪孽都推在韓子謙身上，這些韓子謙早就都已經做好準備了。
    在所有人都偷偷帶些鄙夷的目光中，韓子謙身邊那個所謂的“隨侍”掀開車簾走了進去。
    “都安排妥當了？”韓子謙依舊是在閉目養神，卻也能認出進來的人是誰。
    跪在韓子謙麵前的無疑就是吳殊，這次為了跟韓子謙出來，吳殊也是換上了平時少穿的男裝，扮作隨侍。若不是阿遠告假，吳殊此時更該留在都城裏，而不是出來。
    “已經準備就緒，殿下您馬上就可以出發。”
    “嗯。”
    韓子謙點點頭，睜開眼抬頭看吳殊。
    “你跟著本殿去就可以了，其他人就讓他們跟著這支隊伍。”
    韓子鴻將他們幾兄弟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這麼長一條去往東渡城的道路，他又怎麼可能會讓韓子謙太過順利？一直老老實實地跟著隊伍走，隻怕不死也得受點傷，韓子謙當然不能這麼聽話。韓子謙之前便有預感安平渠一案絕對與韓子鴻等人有關，此行的目的也就是查出真相，難保在他去到東渡城之前劉重會不會讓人毀滅證據，所以他必須在朝廷的這支隊伍到達東渡城之前，先去探個底。
    吳殊點頭，在韓子謙的示意下掀開了一點點車簾，露出了恰好能讓韓子謙將聲音清楚傳出去的小縫。
    “現在到哪兒了？”
    馬車前一個兵將腳步沒停，側身道：“回殿下，前麵不遠就是個小鎮。”
    “嗯。”韓子謙裝作一派漫不經心，隨手撩開車窗簾子，抬頭看了看，“現在天色也不早了，等會到鎮子，我們就先在那兒休息吧。”
    韓子謙這話讓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大多神色都變了變。有的是巴不得他多耽誤些時間，有的則是對他總想著休息不趕路有些不滿。說天色有多晚，他們出城其實沒過多久，剛剛才路過兩個鎮子，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現在就說要休息，實在不是什麼好決定，但奈何這些人中身份最高的就是韓子謙，其他那些大人看起來也沒有要阻攔的意思，別人就更不好說什麼。
    等將幾位大人和那些士兵安頓好之後，韓子謙和沒事人一樣獨自走回房間用飯。韓子謙幹脆利落地做了變裝，讓暗衛來頂替他，自己則趁別人不注意，帶著吳殊離開了他們下榻的行館。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逃離了對手的監視。
    那些暗衛都不是第一次假扮他，神情動作早就學了個八九成，韓子謙一點都不擔心暗衛會被人發現。
    買上兩匹快馬，韓子謙和吳殊直接奔往下一個城鎮，去和那個前一天就已經出發的蘇洄會合。蘇洄早在他自己出發時就讓人偷偷給韓子謙送信，告知他自己會提前啟程並在城鎮中等他的事情。
    韓子謙片刻也沒有耽擱，快馬加鞭，趕在客棧閉門之前，來到了他們約定好的那個客棧。
    “店家，要兩間上房。”
    韓子謙直接將銀子放到掌櫃麵前，掌櫃見韓子謙是個爽快客人，連忙將銀子收好。
    “公子請隨我來！”
    到了客棧裏，韓子謙反倒沒有方才在馬上時著急了。刻意讓掌櫃給他找個最安靜的客房，掌櫃也正如他所想的要帶住到最裏頭的那個上房。韓子謙腳步故意拖慢了些，有意讓前麵幾間房裏頭的客人都知道又來了個新客人，住進了最裏麵的那間上房。
    走到倒數第二間上房門前時，韓子謙微微側頭看向吳殊，“你住這。”
    掌櫃連忙幫著把房門打開。吳殊對韓子謙躬身點頭，然後就進了房間，順帶把門閉緊。
    再走幾步之後就是最後一間上房，韓子謙站在門前，對掌櫃擺了擺手，“我自己便可，還要麻煩掌櫃等會兒讓人分別送兩桶熱水和些吃食上來。”
    掌櫃退開，一聽韓子謙的吩咐便馬上應下，照韓子謙的意思離開了。
    韓子謙推開房門，確認這上房裏麵還算不錯之後就安心住下了。掌櫃做事情還算不錯，沒過多久就讓人送來了吃的，順帶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要熱水。
    “等我用完晚飯自會叫你們。”
    韓子謙擺手遣退了送飯菜的人，卻沒有多認真地吃東西，有一口沒一口地隨便夾著。
    過了有一陣，門外有傳來敲門聲。
    韓子謙手一頓，就聽見外麵敲門的問：“裏頭住的是黃公子嗎？”
    聲音雖然有些蒼老，卻無疑是韓子謙熟悉的聲音。韓子謙連忙站起身來，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是比他們父皇年紀都要大上許多的長輩，就是那位教了他們兄弟三人好幾年功課的蘇洄沒錯了。
    韓子謙這才揚了揚扇子，“先生，學生總算是見到您了。”
    蘇洄也是一笑，“果然沒認錯，就是黃家的公子，我們進去敘敘？”
    韓子謙連忙側到一邊，微微躬身擺手，“先生您請。”
    蘇洄頷首算是回了個禮，順勢就進到韓子謙的房中。韓子謙將門合上，一回頭就看見蘇洄要行跪禮。別看蘇洄雖然入朝不如鍾益早，但年紀卻比鍾益少不了多少，又是教導過皇子的人，韓子謙哪敢讓蘇洄真跪，連忙就要扶他起來。但奈何蘇洄就是個執拗的人，在他心中禮數大於天，任韓子謙怎麼阻攔，都還是完完整整地行了一個禮。韓子謙沒法子，隻好在他行完禮之後趕緊將人扶起，直接帶到桌邊坐下。
    早有準備蘇洄會過來，所以剛剛韓子謙就有意要多了一副碗筷，現在就被好好地放到了蘇洄的麵前。
    “太師，我還沒用晚飯，不如你同我一起？”
    蘇洄一聽韓子謙這話就麵露糾結，正要拒絕呢，就聽韓子謙說：“出門在外，若是太過多禮，隻怕會讓人發現身份，有怎麼暗中調查？太師還是不必介懷了。”
    蘇洄一聽覺得是這麼回事，也就認同了韓子謙的話，但卻也沒有真的有怎麼動筷去吃東西。
    韓子謙看了看自己的筷子，又看著蘇洄，“如今人人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就怕與我走得太親近會被扯進安平渠一案，太師您怎麼就會願意來助我？”
    蘇洄搖頭，“殿下以為我是來助你，我卻不是。”
    韓子謙一怔，“太師不為助我，又為何要長途跋涉，避開耳目單獨約我到此？”
    “微臣是要查清真相，給千萬百姓一個交代。”
    聽蘇洄這麼一說，韓子謙笑了。扇子“啪”一聲打開，輕扇了扇。
    “太師怎麼覺得帶著一起就能查到真相？說不定我就真的是幕後黑手？”
    麵對韓子謙的自誹，蘇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反問一句：“殿下就覺得自己一定自證不了清白？”
    韓子謙哈哈一笑，扇子也猛地合上，“我來就是為此，不論別人想與不想，我都必須將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蘇洄悠悠喝下一口茶，“殿下有心，微臣有怎麼會查不到真相？”
    蘇洄放下茶杯，看著韓子謙，“現如今殿下可有什麼想法？”
    蘇洄這麼問，讓韓子謙有些猶豫。若論打算，他來之前就已經猜測這事肯定與劉重有關，肯定要往那個方向查，可如今他是要將這猜測直接告訴蘇洄嗎？
    蘇洄也不是沒看出韓子謙的神情，便幹脆說：“微臣來此就是為了查明真相，殿下不必防微臣，也無需顧慮他人。”
    韓子謙聞言苦笑，“我怎麼會懷疑您，更不會防您，隻是心裏的那些想法，都沒什麼證據，不說也罷。”
    “殿下想說此事該與劉大人有關？”蘇洄問。
    看到韓子謙的表情似乎有些驚訝，蘇洄笑道：“來之前，我和白離那小娃兒見過一麵，他和我說了不少。”
    韓子謙恍然大悟，“原來太師和先生來之前交流過了？”
    “先生？”蘇洄像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笑問：“你們白離”先生”？”
    韓子謙一愣，也笑道：“十三喜歡這麼叫，我和三哥跟著也習慣了，現在當稱白大人才對。”
    “無妨。”蘇洄回想了一下，“鍾大人教出來的，也的確有先生的模樣，這麼叫也不錯。”
    蘇洄也無心在白離這話題上停留多久，也就將話題引回到安平渠一案上。
    “如今對東渡城的情況我們都不大清楚，與劉大人有關無關我們還不能斷論，且先留個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