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鄴城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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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隻見一名身著玄紅衣衫的俊俏男子正佇立在一間宅子前,望著門前朱紅色的鎏金大門發愣。
大門旁邊佇立著兩位髭髯如戟的護院,他們見來人背負長劍,氣度不凡,已經暗地留意了不少心眼。然而過了許久都未曾見到他有什麼異常,兩位護院交換一個眼神後便也就隨他去了。看就看唄,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人非物也非。
原本門前的兩座氣勢雄偉的雪白石獅已然被現在的主人換成了更為小家碧玉的翠綠植株。想來現在這宅子的主人是個出身書香門第的風雅人。
謝宴歎了口氣,一轉眼卻在巷子口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
嵐隱手裏拿著鮮紅欲滴的糖葫蘆,默默地縮在簡素虞身邊。而簡素虞就靜靜地佇立在人海背後,一雙黑曜眸子就那麼靜靜地盯著自己。隔得太遠,謝宴難以察覺到他眸底深沉如潭,也望不穿他眼中歲月黯淡。
好像隻要他一出現,哪怕在人群裏,謝宴也總能一轉眼就看見。以前嵐月時說過,大師兄的氣質太過出塵,明眼人隻要不瞎都能一眼就注意到他。
可是多年前那位女扮男裝的卜算子曾經沒好氣地提過:“他都在人群裏直勾勾地盯著你半天了!”說起來似乎每次謝宴望過去的時候,簡素虞的視線不曾停留在其他地方,都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不知道的話,謝宴都要以為他在默默關注著自己了。
他才不喜歡我呢……謝宴心下嘀咕一句,就如同那日反駁溫無一般斬釘截鐵。當年被宵練一劍穿心的劇痛,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後背發寒。可是一回想起初遇的時候,他那般失態地盯著自己手上的碎冰:“你是真的嗎……”謝宴忽然又不願意往下深究了。
人總是這樣,旁觀別人的事情之時,總是說得頭頭是道。輪到自己的瑣事之時,卻又縮起頭不願意麵對了。
思忖間,嵐隱已經一手舉著少了一顆山楂的糖葫蘆,另一手拽著他師尊的衣角,穿越人海靠了過來。
“你們怎麼到這裏來了?”謝宴伸手揉了揉嵐隱柔軟的頭頂,麵上神色溫柔了幾分。說起來也不知道嵐隱知不知道這裏是他母家的舊址……
“是我鬧著要出來玩的。”嵐隱偷偷瞄了自家師尊一眼,見他麵上沒有任何不快,便大著膽子,半是抱怨半是埋怨道,“以往在玄音的時候,師尊總是悶在小木屋背後的寒冰池裏修煉。現在都下山了,他還是悶在房間裏,所以我就想著拉著他出來隨便逛逛,找點樂子呀。前輩,你怎麼也在這裏啊?”
簡素虞未曾開口,也算是無言的默認,隻是視線一直停留在謝宴臉上,仿佛一眨眼麵前的人就要消失不見似的。
謝府舊址附近又沒有什麼聞名遐邇的風景或是吃食,要隨便逛逛走到這裏也是不容易的。對於過於直白的目光,謝宴恍若未覺,也不戳破這薄如蟬翼的謊言,隻是笑笑:“這個時間點可沒有什麼樂子。如果我沒記錯,鄴城每年六月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燈會持續整整一個月。以前我和嵐——別人曾經一起偷偷爬上過鄴城最高的祭天塔,那時整座城的上空都籠罩在五彩炫目的花燈光輝之下,可以媲美夜空上的璀璨星河。”
嵐隱聽得津津有味,雙眼裏都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連聲直問:“六月?不就是現在嗎?是不是要等到天黑啊?前輩,能帶我和師尊一起去爬祭天塔嗎?”
“鄴城祭天塔,乃是皇都祭天的塔樓。自古以來,隻有本朝國師以及家眷才被允許進入,其他人是無法上去的。”簡素虞一句話便打破了少年的肖想。
謝宴露出一抹寵溺的笑容:“在人群裏觀賞也不差的,燈會大概是酉時開始,等晚飯過後,就差不多了。別的不說,熱鬧肯定是熱鬧的,樂子肯定也不會少。”
雖然有些遺憾,但總歸是小孩子。一聽到能找樂子,嵐隱一掃臉上的沮喪之色,興致勃勃地扯著簡素虞的衣角,央求著自己師尊晚上一定要帶他出來。
也是拗不過少年的懇求,簡素虞還是默默點了點頭。一句“人潮擁擠太過危險”在嘴邊繞了幾圈還是沒有說出來。
正如謝宴說的那般,酉時一到,沉寂了一天的整座城都仿佛活了過來。
“月上柳梢頭,花市燈如晝。”謝宴拽著就要聽見震天鑼鼓聲就要衝出門去的嵐隱,回過頭望向客棧裏的所有人,“燈會可是鄴城一年一度有名的盛況,據說連皇宮裏的皇子公主們都有忍不住溜出來看熱鬧的,你們幾個真的不來嗎?”
“前輩,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柳逢九漲紅著一張臉,小聲地糾正道。
謝宴無所謂地聳聳肩:“沒事,都是那個意思。”
民間提花燈、辦燈會的本意是祛除邪崇,遠離惡鬼。蒲新酒倒是不怕,隻是那些特製的花燈有些晃眼睛是真的。他扭頭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正瀏覽著天都雲海的傳信的柳鳴鴻,秀氣的側臉上隱隱透露著些許期待,忍不住點了點頭:“你們先去吧,我和逢九等鳴鴻處理好門派的瑣事,之後再和你們碰麵。”
是夜,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十裏長街,一片火樹銀花。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各式各樣的花燈重影幢幢,色彩鮮豔,洋洋灑灑。隨著人流從巷子的一邊徘徊至另一邊,震天的鑼鼓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如縷。
月夜景好,花燈不滅。
“哇!”一圈逛下來,原本左手牽著謝宴右手拉著簡素虞的嵐隱已經不得不圈緊了自己從鬧市中淘來的吃食與玩具。他新奇地盯著路邊舞動的瑞獅,想鼓掌卻騰不開手,隻能和著眾人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歎聲。
“人群熙熙攘攘的,你揣著這些東西遲早被擠掉,收到乾坤袋裏去吧。”謝宴詫異地盯著他懷裏滿滿的一當東西。竟然一下子買這麼多東西,嵐家是克扣他用度了嗎?
嵐隱頗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聲地嘟囔了幾個字,謝宴沒聽清,簡素虞倒是聽清了。於是他一把撈過少年懷裏的東西,收進自己的乾坤袋裏去了,淡淡地落下一句:“你的乾坤袋都滿了,說明買得不少了。”
少年聞言癟下了嘴巴。師尊這是讓他不要再亂買東西了,但他還想再給門派的師弟師妹都帶些東西,卻又不敢忤逆自家師尊的意思。
“不就是多買了點東西嗎?”謝宴覺得自己或許不適合當長輩,每當看到後輩臉上露出些委屈的神情,就忍不住心軟。謝大少豪爽一揚手:“買!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錢不夠我給你!”
得了允許的嵐隱偷偷瞅了他一眼,忽然笑出聲來:“我發現你們倆現在倒是真像是一對嚴父慈母——唉那邊有賣糖糕!”話音剛落,少年融進人群裏,躥得沒影了。
“喂!說什麼呢?臭小子——”謝宴麵熱耳紅地回過頭,見身邊這人竟然沒反駁,更加尷尬了。他掩飾一般地湊到賣麵具的攤子上,假裝仔細挑選著琳琅滿目的麵具,更在麵具攤老板殷勤的目光下,拾起一隻赤色的獸形麵具試戴了起來。透過麵具,謝宴能望見眼前之人白皙的姣好麵容被五色繽紛的花燈光輝熏得粉紅,無端讓人的心跳跳快了一拍。謝宴這一抬眼,恰好四目相對,他忍不住漲紅了臉,心下感歎幸好有麵具的遮掩。
恍惚間,他忽然望見簡素虞背後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當他用目光追尋的時候又消失了。這時人影憧憧中,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忽然轉過身來,熟悉的五官映入謝宴的眼簾之後,仿佛融進了皮膚裏了一般,漸漸變成一片空白,令人心頭發咻。
“舅舅!”謝宴驀然扯下麵具塞到簡素虞掌中,隻覺得胸腔中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拔腿就向那人追去,“舅舅!”
簡素虞早年便聽師尊說起過,謝宴口中的舅舅——也就是謝國師,他們夫婦早年為保住謝宴一命已然自戕。他直覺這事情詭異,還未來得及提醒,眼前的人便風一樣遁走。簡素虞一時也未能拉住,他思量再三決定先去把嵐隱找回來。
那邊,謝宴懷著一點微弱的希望一點一點推開簇擁在自己麵前的人,直直地衝著那道身影消逝的方向追去。
他都能再世為人,舅舅和舅母他們為什麼不可以呢?對啊,還有月時,還有黃昏,還有雲鶴……
然而直到眼前視界開闊之後,謝宴都未曾追上那個身影。他環顧四周,被燈會熏染的赤紅的河麵上漂浮在幾盞七零八落的河燈。傳說這些河燈與長明燈一樣能飄到冥府去,讓冥府的閻羅能為自己的親人們安排一個美好的來世。
簡素虞帶著嵐隱剛到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蹲在河邊靜靜望著盈盈河燈的謝宴。河麵的粼粼波光映照著他整張麵帶懷念的臉都柔和了不少。
也許是視線太過灼熱,謝宴忽然扭頭衝著他們微微笑了一下。明明肆意張狂的笑容,簡素虞卻看出一點他隱藏在深處的自嘲與傷心來。
謝宴掬起一捧河水,洗了洗手,正待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紅了。
不是被花燈光輝映照的,而是真的紅了。
這條河的水被什麼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