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紅綢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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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以後,遠清發現被軟禁在了一個十分華麗的房間裏。
為他送上一日三餐的婢女身上穿著的衣裳都是極好的料子,連袖口都繡著繁複的花紋。那婢女也不過雙八年華,生得是眉清目秀,但是每當問她這是何處之時,她都像個受了驚的兔子一般,放下盤子也顧不得布菜,轉身就走。
八成是在城主府裏。遠清用筷子撥弄著碟子裏的豆腐,暗暗想。
對門的幾個叔嬸們在勞作了一天常常聚在一起嚼著家長裏短。三江城的城主年輕的時候是位美男子,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他的名諱,隻有萬幸見過驚鴻一麵的人私下感歎句風儀偉長,不自藻飾。城主為人平時甚是低調,卻為這城做了不少的事情,譬如刨溝開渠,譬如引水灌溉,贏得了全城人民的愛戴。
不知道張大夫會不會好心地去看看阿九,也不知道阿九好些了沒有,遠清思緒萬千地用筷子戳了戳碟子裏的雞蛋。隻是遠清原本以為自己被抓了,是要被收押入監的,沒想到會被神秘城主這麼好吃好喝地供著。一時之間心裏七上八下的,精致的飯菜也有些咽不下口去。
隻是沒想到,傍晚的時候他就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城主。
曾被譽為美男子的城主身形頎長,一頭烏黑柔順的黑發,身著一身海藍色長袍,袍子上用銀線繡著大片的流雲紋路,腰間一段漆黑蟒帶,襯得整個人端是風姿無雙——若是忽略他那張臉的話。
一張鬆弛的臉皮上溝壑縱橫,飽經風霜,與濟民堂年逾古稀的張大夫比起來,也不逞多讓——這實在不該是一個時值壯年的男子身上。
“城主,那瘋癲的撈屍人口中的少年就是他?”城主身邊一個牛鼻子老道模樣的中年道士眯著眼細細著眼前的少年,一雙明顯在塵世浸淫多年的眸子亮得可怕。
城主沉思片刻,盯著遠清鄭重點了點頭,仿佛狩獵的猛獸看到獵物般,眼裏泛著精光,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我等了好多年了,總算等到了……”
“恭喜城主,賀喜城主。”牛鼻子老道嘿聲一笑,撫手慶賀,很是意味深長地建議,“所幸這少年還未醒來,要趁早啊……”
這兩人打著啞謎,遠清本能地感到危險,暗自握緊拳頭,垂下頭顱,避開這兩人侵略性的視線。
兩日後,三江城受人愛戴的城主捕捉到了一條上古妖龍的消息,在城中不脛而走。
大街小巷,茶館酒肆,人們議論紛紛。
這可是個稀罕事。一時之間,有人質疑,有人驚歎,有人疑惑,更有好事者去詢問見多識廣的老大夫。
“張大夫,俺生得這麼大還未曾見過龍呢!您見過不?”須發叢生,濃眉大眼的大漢撐在濟民堂的櫃台前,耐心地等待著老大夫抓藥,嘴裏叼著一根草。
“是啊大夫,我聽人說龍這種動物,吃它一塊肉能延年益壽啊。您是大夫,可有什麼說法沒有?”
“大夫給我們說說唄!”
“對啊,給俺們也開開眼界!”
背後排著隊的眾人聽到隻字片語,都紛紛附和。
“這……醫書上有言,龍骨可鎮靜安神,除煩清熱——”張大夫也沒多想,頓下手上動作,遲疑著開口。
有人驚歎了一句:“那保不準吃塊龍肉能長生不老的說法是真的啊!”
周圍也有幾人附和著點點頭,麵麵相覷,俱是若有所思。
此龍骨非彼龍骨啊,張大夫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重新往稱盤上添了些藥材,眯著眼一絲不苟地挪動著秤砣。
“聽說那妖龍害死條人命,你們說城主捉了那妖龍會如何處理啊?”忽然有人拍著桌子,問道,“會活活燒了嗎?”
“一把火燒了?那多可惜啊!”叼著草的漢子一口吐掉嘴裏的草渣,到底是實誠人,他大著膽子建議,“反正是個妖怪,要不賞給俺得了。俺拿它涮火鍋,吃幾塊肉喝幾口湯,也不枉它欠下的人命一場。”
在場的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啊?俺可是認真的。”壯漢粗著嗓子,連連辯解,“保不齊吃塊龍肉真能長生不老,退一萬步,別說是給塊肉,就是給個骨頭俺都願意啃。反正最後這妖物也要死,倒不如進了俺的五髒廟呢,你們說是吧哈哈哈哈或哈哈哈哈——”
龍是上古生物,不說是妖或者神,按理來說,對於這些遠古的神物,都該存一份敬畏之心的。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性本善,天生擁有一份憐憫之心,若是為求延年益壽,啖其肉飲其血,以求問道長生,那人又何而為人?這般駭人聽聞的想法與傳說中的妖魔鬼怪又有何異?
“行了。”年邁的大夫見他們越說越離譜,漲紅著臉低聲嗬斥了一聲,“平日裏,半生不熟的紅薯吃了都能讓人上吐下瀉的,更別說是個妖怪了,小心長生不成反而搭上自己的小命。”隨即抬眼瞄了一眼屋外飄飛的雪片,思及還在廢宅裏昏迷不清的小夥子,招來夥計低聲囑咐了幾句。
老大夫難得悲憫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被抓走的那個少年怎麼樣了。
醒來時,雙眼望見的是熟悉的破敗天花板,被臘月裏的寒風吹得搖搖欲墜。被這穿堂風一吹,阿九頓時清醒不少,坐起身揉了揉朦朧的雙眼,環顧四周也沒見到熟悉的人影。脖子上沉甸甸的,他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枚平安符,外表是朱砂刻畫的繁複符文,內裏還塞了一縷頭發——遠清的頭發。
這幾日他迷迷糊糊地病著,想必是把遠清嚇壞了吧,這會功夫,難道是出去乞討了?阿九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歎了一口氣,遠清的身體向來不好,這幾日奔波為了自己,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消,以後萬萬不能讓他再出去挨凍了。
腦海裏靈光一閃,阿九閃電般竄起來,湊到了隱藏在牆角柴堆裏的一個小瓦罐前。
粗糙的瓦罐表麵的漆色早已剝脫,露出淺色的內裏來,下方有幾道裂痕,正有濃褐色的液體從當中滲透出來,浸濕了底下一幹枯草,散發著刺激的氣味。
用力揮了揮彌散在半空中的酸味,阿九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發現內裏的雞蛋尚且完好,才安了心。他站起身來,捧著罐子,如履薄冰地挪動到門口,生怕裏麵脆生生的雞蛋磕著碰著就碎了。大雪天的,門外大街小巷,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門柄上的一記紅綢迎風招展,在皚皚雪地的映襯之下,格外醒目。
這麼冷的天,又是誰在辦喜事呢?遠清的生辰也在這幾日,他就私心地以為是在為遠清慶祝好了。這幾日昏睡得沒日沒夜,也不知道遠清的生辰過去沒有,要不等會遠清回來就直接給他吧。
他正捧著罐子站在門口,胡思亂想著,一扭過頭,卻差點跟人撞個滿懷。
“唉?你總算醒了!”身穿麻布的小廝被他撞得一個趔趄,仍不掩一臉急色,“我家老爺托我帶句話,你弟弟出事了!”
“砰——”手上一輕,視若珍寶的罐子砸在了地上,聲音分外洪亮。
阿九死死地拽著來人的衣領,惡狠狠地質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臘月初八這日,向來為人們所稱道的城主下令昭告全城,不日要將城中化為人形、為禍百姓的妖龍依照律例烹殺。又因古書上有言,食用龍肉者能夠青春永駐、長生不老,因而全城百姓中凡是在屋子大門上記掛著一道大紅色綢帶的人家,屆時將能分到一碗肉羹。
“為橫生枝節,我家老爺讓我快去快回。我話已經帶到了,你弟弟明日便要當著全城人的麵處死了,說不定下一個就要輪到你,我家老爺讓你趕緊出城。”小廝奮力掰開他捏在自己衣領上的指尖,轉身跑開了,他的身影最終化為一個黑點,融入了無邊無際的飛雪裏。
遠清——遠清——阿九怒火攻心,氣得四肢發抖,他的腿腳甚至顫得站不起來。眼前原本喜慶的紅綢緞帶變得刺眼,仿佛這般鮮紅是沾染了遠清的鮮血一般。他忽然暴起,拚了命地衝上去,直直地撞在了門上,含著淚不住地咆哮著,大力撕扯著那些礙眼的紅綢帶。
“他是我弟弟!”
“他從來沒有害過人!不準你們傷害他!”
“你們這群魔鬼——誰也別想動他一根頭發!”
動靜太大,招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被他砸了門的屋子裏急匆匆地奔出來一個裹得嚴實的男人。男人生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見他如此鬧騰,怒從心起,抬起一腳狠狠踹在阿九的腹部,隻見他整個人飛了出去,落在雪地裏砸出一道深坑。
“哪來的瘋乞丐,真晦氣!”男子呸了一下,又重新將門柄上的紅絲帶係好,“啪”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阿九一動也不動地仰躺在大街上,天空陰沉沉的,紛紛揚揚的雪片落在身上,似乎要將他活埋。
“他該不會是死了吧?”
“誰知道呢?別多管閑事,走吧。”
阿九手裏還死死拽緊了撕扯下來的紅色綢帶,在掌中勒出一道又一道紅痕。
“遠清,我的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