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卷  第二十八章 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4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許夜?”劉明寬想了一會兒,忽然像記起什麼似的,激動地問道:“是不是那位紅雀的前任老大?”
    水色挑眉。
    劉明寬前傾身體,興奮感抑製不住。他曾經在警察學校讀書的時候聽人講到過他。這是一個很傳奇的人物。“他不是失蹤了嗎?你知道他在哪?!”
    水色聞言,對他搖頭。“他沒有失蹤。”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劉明寬眼前輕晃,而後指向自己的胸口。
    “他在我這裏。”
    ——許夜,我的天神,我的撒旦。我的光與熱,我的愛與恨。
    仍舊是零四年的三月,仍舊是倒春寒。那是晚宴開始的前一天晚上,那是水色第一次見到許夜。
    這天他和李阿狂中午十二點便出發,坐了六個小時的車到達幽江區,到達紅雀總部所在的地方。今晚許夜召集了各區域的人馬到總部大廈,準備針對明晚的盛宴舉行一個會議。自然所有的人都來了。
    總部大廈外戒備森嚴,身著黑衣的人陸陸續續進入,彼此之間大多不相交談。氣氛靜謐沉悶,嚴謹有序。
    水色從車裏出來,抬頭仰望觸目的這座高樓。坦白說,它除了高還是高,高得聳入暮色,高得望不到頭;但卻並不華麗,甚至有些樸舊,外觀像是疏於去打理的模樣。不過,當他走進旋轉門的那一刻,便隻剩下感歎。大廈的內部窮盡奢侈,宛如一座宮殿。若是把整個內部格局看作一張宣紙,那麼不斷進來的人也隻能算作紙上微小的墨跡;就像乘坐飛機時朝下望到的房子的尺寸;就像是螞蟻。
    他跟著李阿狂走進電梯。電梯往下,直到底層。叮咚一聲,門緩緩收縮,卻是漸漸拉開了一個序幕。
    水色的視野逐漸寬闊,他忐忑地走出電梯,卻不禁皺眉。因為他看到,在這華美的空間裏,在這寬廣的麵積中央,跪著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他體形肥胖,但肚腹是癟的,寸頭圓臉,麵色蠟黃,手腳被捆。吊頂的燈隻開了半邊,多數的光都灑在他身上,他如同一個被聚光燈追隨的演員,在漆黑的舞台上扮作囚犯,等待著自己開口的戲碼。
    而在稍暗的角落,水色看見了另一個男人。他半躺在沙發上,長腿交疊,手裏攥著一本小劄。黑西裝褲,深酒紅襯衫,法式領結,頭顆紐扣散開,沒有外套——不倫不類卻慵懶自如。他將手輕拍,便見一扇門中走出來三個打手。帶頭的那個提著一桶炒飯,擱在受捆的人麵前。那人被餓了七天,盯著桶裏的飯,眼冒金光,口水直流。其中一人拿起飯勺,竟開始喂他。在場眾人皆是沉默。或者說,他們隻能選擇沉默。
    喂飯的行為長久而枯燥,水色很快便失去了觀看的興趣,他繼續把目光放到沙發上的那人,不出所料的話,名為許夜的人身上。
    他是莫奈筆下的畫卷,是德彪西之譜曲,他的美感來自於遊離和朦朧。三七中分的曲發,棱角分明的臉,麵色蒼白,神情憂鬱。柳眉輕挑,鳳目有神。鼻峰挺秀,薄唇灩潤。他是曹雪芹的黛玉,又是羅貫中的趙雲。水色在這種矛盾的美感裏得到享受和滿足。或許是幻覺,他竟發現許夜在眨眼之間,眼瞼上會露出一點微微的光亮。
    許夜的身邊站著兩個人,水色記得其中一位昨天來找過李阿狂。他的五官十分柔和,戴著一副窄邊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文文靜靜,清清秀秀。另外一位,看上去足有一米九那麼高,亞麻灰的大背頭,出乎意料地符合他的形象,張揚而硬朗。
    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喂飯還在繼續。在場眾人,有的已昏昏欲睡,有的麵含慍怒卻不敢言,還有的悄悄抖起了腳。
    但在某一時刻,那個肥胖的男人有了飽腹感後,打了一個響嗝,才提示著真正的好戲開場。
    “我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他一邊吞飯一邊大叫,但喂飯的人沒有停手。他逐漸吞不下去,飯在嘴巴和喉嚨間累積。
    “我真不行了,脹死我了!”他反應激烈,痛苦地喊道。打手依然沒有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一勺米飯,曾經還是令他垂涎的美味,如今已變成令他萬般抗拒的酷刑。他再也吞不下去,開始出於本能的緊咬牙齒,不再作咽。有個打手見狀,離開了會兒,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三樣東西。一根手臂般粗的塑料管子,一個鐵製口塞,幾瓶水。他們掰開他的嘴,將口塞放進去,這樣牙齒就再閉不上。管子入口,抵住舌頭。他們往管子裏灌飯灌水。那人瞪大眼睛,無比驚恐,青筋突起,不住地搖頭。但他很快被人按死,動彈不得。
    水色忽然想起以前看新聞的時候,所報道過的有關鵝肝的新聞。國外的供應廠為了保證鵝肝的肥大,會以每日三次的頻率給飼養的鵝進行灌食。農場主把一根二三十厘米長的管子捅到它們喉嚨深處,再用十二公斤的飼料填塞,如此反複,八天之後,它們的肝髒就會比正常狀態的腫大十倍,也造就了法國的頂級美味。
    而那人此刻就像是那些鵝,甚至連鵝也不如。把他麵袋子一樣的胃塞飽廢去了不少時間,但讓他飽腹隻是前奏而已。
    他那內癟的肚子逐漸變得像個西瓜。胃部出現了本能的排斥現象,已消化和未消化的東西都湧出嘴,噴到了編織精美的地毯上。但還是有更多的飯通過管子擠到喉嚨,有些被嘔吐出來,有些又咽下去了,反正就如此重複著,房間內的酸朽味道逐漸變濃。在場的人不是別過頭去,就是微眯起眼睛不想再看。倒不是覺得可怕,而是覺得惡心。
    那人吐了一會兒,終是不再吐了。他的胃已經沒有了排斥反應,來之則咽,宛如回光返照。他的肚子鼓得像個快爆炸的氣球,甚至已呈現出輕微的透明狀,隱隱能看見其它器官被擠促的輪廓。
    壓垮馬背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來臨,一口飯滑進胃裏,分量卻像磐石。隻見那人倏然抽搐了幾下,白眼一翻,便斷了氣。他垂著頭,粘稠的東西從口鼻流出。他被活活撐死,整個過程近一個半小時。他被人拖下去了。
    所有人都感到輕鬆,因為他們終於可以商討正事,而不是觀賞這種糟糕的畫麵。
    “《血淚人間》第十六頁——”靜寂之中,張揚的聲音跳躍在空氣裏。那個閑散之人的指尖劃過小劄上的一行字,緩緩念道:“毀滅,就是把絕望,編排在希望之後。”
    他站起身,輕撫沾染在袖口的零星灰塵,然後從靠近沙發一側的那扇門離去了。
    眾人無不錯愕。“老大這就走了?”有人驚詫道。好些人也紛紛議論起來,氣氛一時變得浮躁。水色初來,不解何意。他原以為這是許夜特地給剛來新人的下馬威,但到後來才明白,這隻不過是他的樂趣所在。
    這時,之前站在許夜身邊的那個文靜青年開了口。“諸位,少安毋躁。”他扶了下眼鏡,微笑道:“明晚宴會的相關事宜,由我來宣布。”他的聲音清亮,身形挺拔,雖然個子不高,但在一群外表強悍,膀大腰粗的人裏麵卻尤為出眾。
    所講內容無非就是些明晚監管區域的分配問題,眾人聽完之後,便各自散去。總部在大廈內給他們安排了最上等的房間,這點倒是很令人滿意。
    水色疲憊地躺在床上,一閉眼,腦海裏便浮現出許夜的影子。他像是水中的明月,若往裏投去石子,泛起的漣漪就會將其打亂,但過不了多久,那輪明月又會重新聚合起來。
    他突然起身,跑到洗漱間。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皮,然後迅速地眨了幾下眼睛。
    “奇怪。”他暗自喃喃。許夜眼瞼上隱約閃爍的些微光亮著實讓他好奇。水色把這形容成一種異樣的美,他認為這是許夜身上諸多矛盾重重的美感之中最矛盾,最神秘,又最和諧的一個。
    “我為什麼沒有?”他用手指捏著眼皮,仔細觀察。其實不能說是他沒有,而是他見過的所有人都沒有,而是隻有那個人才有。
    “是刺青的原因嗎?”他思考良久,忽然輕拍額頭,好似恍然大悟,興奮地跑出洗漱間。
    他張開雙臂躺在床上,嘴角泛起笑意。“原來是刺青啊。”他的眼裏流轉著欽羨的波光,“他怎麼,怎麼會紋在那個地方。”他的話裏多有讚賞和傾慕。
    他之所以莫名歡喜,是因為在他心中,有些人根本就不足以稱之為人。他們隨波逐流,平庸忙碌,隻懂附和,活不出特點。比如他自己。他把自己定義為動物。但許夜不同,他傲慢,他不平凡,他有獨立的思想,他是精靈。
    水色自言自語,神情恍然。“許夜……”他念著他的名字,仿若淪陷在虛幻的境界中。
    今夜他睡得很沉,夢裏襲來一縷幽香,他想抓卻抓不住。
    

    作者閑話:

    感謝閱讀。《孤燈雁影》,煩勞撐持,不勝感激。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