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智二人在敬德堂的正堂中密謀，趙孟卻不知緊挨著的內堂裏一處狹小廊道中，智氏少宗智申一臉怒容，雙目發紅嘴唇發白，雙拳緊握微微顫抖，宛若一頭即將噴火的暴龍。
    若不是族老堵住廊道的出口，智申早已衝出去為父親教訓教訓那個得寸進尺的家夥。
    可是他隻能默默地站在那裏，不能有半點聲響，不能有任何異動，眼睜睜看著敬愛的父親許下重諾，看著趙孟那小人得誌的囂張樣。
    “申兒，宗族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你從今日開始就跟著為父處理宗族核心事務。”智瑤滿月宴還沒開始，智申就被父親叫到這處廊道中，仔細叮囑他。
    智氏和其它世卿家族不同，宗族少宗都是早早定下來的。
    往日裏智申以少宗之職管著宗族各類大小事務，繁雜而瑣碎，總覺得沒什麼意思，不能彰顯個人能力，也沒有什麼實際權力，重要事件都是要等父親回府後拍板定釘，所以多數時間他是能避則避，推了二弟智果出麵全權代理。
    不曾想這個偷懶之舉竟得到族老們的一致認同和稱讚，恰逢嫡次子降生神仙顯靈，族老們紛紛向父親發出信號，希望智申能盡快走進宗族核心權力中心。
    今晨得到父親的首肯後，智申一整天都激動得平靜不下來，酒宴上那叫一個春風得意，連奶娃智瑤尿了他一身都樂嗬嗬地接受了。
    可這興奮勁還沒有過去，當晚的月亮還掛在樹梢，就在同一處廊道裏被重挫，智申感受到人生曆程中第一次刻骨銘心的恥辱和憤怒。
    趙孟，他怎麼能……
    在心底反複地呢喃著這麼一句，智申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恨一個人，哪怕那人權勢滔天，哪怕那人將會拯救自己的宗族。
    正堂裏趙孟的畫筆已經擱置在筆架上，鮮花祥雲那些個容易，大筆一揮分分鍾就落於紙上，栩栩如生，仙子更不難畫，但難就難在仙子飛升時的神情和意境。
    趙孟曾仔細地觀看過月珠供奉的神仙畫像，但月珠側重畫得是仙子善良而仁慈的那麵，並沒有那種飛升仙境的縹緲。
    如何做到意到筆隨，讓人見畫便如臨仙境？
    “宗主？怎麼不繼續畫……”智躒眼瞅著趙孟氣勢如虹揮毫潑墨般地爆發，空白的畫紙片刻就被墨彩渲染地生動無比，引人入勝。
    正想著一炷香就能得到這幅仙子飛升圖，怎麼就突然停筆呢？
    不能啊！
    趙孟並沒有回複智躒的疑惑，反而背著雙手漫步踱出了敬德堂，來到堂前的空地上，抬頭望著天空中的一鉤殘月，月末的彎月似乎要顯得朦朧黯淡些，黑雲偶爾飄過，夜色更幽暗了點。
    離著敬德堂不遠處的庭院裏樹木茂盛，夏夜的涼風吹過，樹葉相互拍擊而發出沙沙地聲響，一波一波緩緩地傳來如夢似幻。
    趙孟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個月夜，恩師韓起尚在人世，那一夜兩人秉燭夜談，定下趙氏後續的發展道路，主持處理宗周事務，算得上是趙氏一脈相承的職責。
    適逢智躒領命前往勤王奔波幾年未果，恩師向國君舉薦他協助智躒處理宗周事務。
    那時候的他手腕強硬，敢作敢當，說一不二，活得恣意而灑脫。哪像現在，便是一幅畫作，縱使胸有成竹，仍要思慮再三。
    什麼時候就和堅毅果敢這麼美好的品質漸行漸遠了呢？
    這種日子何時才到盡頭？
    趙淮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家宗君後頭，低聲地和智躒解釋道：“我家宗君這是尋找靈感，暫時聽不進人言。”
    啊？
    能人就是花樣多！忍了……
    智躒學著趙孟的樣子，背著雙手仰頭望天，夜色不錯，涼風習習，心中大石放了下去，酒意卻慢慢上湧，意在彌補滿月宴未能滿飲一壺的遺憾。
    招手叫來智果，輕聲吩咐下去。
    智果呆愣一下，大半夜找酒喝，這是解愁還是解悶呢？
    見二兒子呆立當場，智躒抿著嘴不能做聲，隻得用勁地瞪了他一眼，用不滿的眼神示意其趕緊點。
    片刻，酒香飄來，智果踏著夜色端著一盤酒菜快步而來，挨近智躒身側時放慢腳步，躡手躡腳地將盤子一個一個擺在堂前大石台上，那動作略顯滑稽，顯然平日裏智二公子沒做過這個活。
    “咦？大人倒是好興致！”
    待到智躒獨自飲了半壺酒，趙孟才如夢初醒，打趣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往正堂裏趕了進去。
    “咚”一聲，智躒丟下酒杯也跟著衝了進去，隻見趙孟跪坐得筆直，左手挽袖管壓扶於胸前，右手持紫毫下筆如有神，唰唰幾筆一個清新脫俗雙目含笑的飛天仙子躍然紙上。
    皓月當空照得月夜如白晝，那若隱若現的黑幕之上仙霧繚繞彩帶飛舞，仙子的身形被襯得越發妙曼多姿，任誰看上一眼都驚為天人，能自發腦補嫦娥仙子奔月的絕美景象。
    “呃？宗主，這畫卷神了，躒初一看誤以為仙子真要奔出畫紙飛升而去。”親眼目睹了趙孟施展看家本領，智躒不得不服，兩廂比較，早前那一幅簡直就是渣。
    左看右看，智躒算是發現一點別扭的問題，隨即問道：“可是，這女神仙是白日飛升，怎麼這畫卷上看著像是嫦娥仙子奔月啊！”
    “月珠曾提及那女道士的道服上繡著銀月，身上有股濃鬱的桂花香，聞過後神清氣爽，這盛夏裏哪來的桂花香呢？孟以為若不是嫦娥仙子顯仙跡，便是月宮中的仙娥下了凡間。”
    “趙宗主心思細膩，躒受教了。”智躒臉露慚愧之色，接著說，“這麼一提躒倒是想起來了，族人們雖未能得見仙子真容，的確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倒是躒沒能聯想到這一處。”
    不得不說趙孟真相了，五彩金雞可不是來自月宮，月桂剛剛開花，那一身濃鬱的桂花香可是在凡間飄散了許久，多處都隱約傳出月宮仙子下凡救苦救難來了，替月宮眾仙家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無知者無畏懼，無知者自開心。
    說得就是這會子又偷玩大珍珠的五彩金雞。
    那貨若是知道這件事，肯定不能再愉快地玩耍了，丫丫的，它可是私下凡間，顯什麼仙跡，查處到的話，搞不好就是犯了天條要受處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