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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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我搖了搖頭。
咽下齒間的一口腥甜,我微微笑了起來,慢慢放下一直按住心口的手。
她還是說謊了。
情真意切,義正言辭,一切都說得很好,做得更好,可是,那凝望過來的熱切眼神出賣了她。我知道她很想看到我真的嘔出血來,或者倒在她的腳下。
也有過片刻疑惑。她應該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會對自己很不妙。如果我真的倒下,宣怎會不追求呢?聰明如她,怎麼可能願意把自己的殘忍和心計暴露在深愛的夫君麵前?她一心一意是想要扮演那個賢妻良後的角色。
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在這個時候,竟然仍對這個女子有一絲同情與愧疚。
說什麼胸有溝壑,城府深藏,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女人罷了。一個滿心滿意裏裝著一個男人的女人。她控製不住自己的嫉恨與委屈,她希望看到我痛苦,為此甚至不計任何後果。
她愛著宣,愛得如此深,如此絕望,如此失去理智。
是的,我並不恨她。愛著我的宣的人,我如何恨得起來?
站穩了身形,我微笑著看著震驚中顯得茫然的女子。她大概沒有想到我在她的那一句詰問之後還能如此無動於衷。
“王後娘娘言重了。”我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扶蘇何德何能,可左右天下大局?陛下雄才偉略,又怎會被一個扶蘇左右?娘娘的這番說辭天衣無縫,精巧絕倫,可惜,用錯了地方。若無他事,容扶蘇告辭。”
恭敬行禮,我轉身向亭外走去。
“扶蘇!”
身後,女子拔高的聲音顯出焦躁與急迫。
“公子是聰明人,實不相瞞,本宮方才所言自然是有私心。但其中多少真偽,公子心如明鏡,不可不察!”
眼前有些昏暗,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邁著穩定的步子緩緩前行。
“公子今天大可不必來見我,”白馨兒的聲音有一種垂死掙紮的決絕,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今日這一席話是她唯一的機會,不能一擊即中她便再無翻身之日,“既然決定來,臣妾相信那是因為公子不是貪圖安逸的人,更不想一直被蒙在鼓中,置社稷安危百姓福祉於不顧。”
我已踏上向岸的曲橋,沒有停步,沒有回頭。
心裏明白,她說得都對。
正如我了解她一樣,她也一樣了解我和我的處境。她將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然後好不容情的逼迫我做一個也許是這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
心口又一次撕痛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總要做這樣的決定?
是待在驛館,還是進宮服侍魏王?
是留在吳宮,還是早日回到他的身邊?
是建言和親,還是將他身邊的那個位置留給自己?
是用色欲換江山一統,還是守身如玉隻為朝朝暮暮?
“我隻是……”
喃喃的,有一個聲音在心裏輕輕響起。
“……隻是想要留在他身邊,而已。”
真的,別無所求。
“扶蘇,”女子聲嘶力竭的聲音仍自身後搖搖傳來,“留在陛下身邊,與公子而言得償所願,與陛下而言天經地義。但與國家社稷而言呢?”
她是能讀懂人心的女巫麼?竟能聽見我心底的那一聲輕歎。
“公子在宮中一日,朝野流言非議便不斷一日。公子在,陛下的心便在,後宮便不再是人所熟知的後妃王嗣的後宮,而是公子一人的後宮。陛下無後,晉國無儲君,陛下百年之後隻得一個寵幸前朝妖孽的罵名而已,難道這些,就是公子想要看到的結果?”
我震了一下,終於如她所願的停下了腳步。
“不怕公子笑話,與陛下成婚近八年,他從未與我同床共枕,魚水相歡。隻要公子在,即便陛下同意納妃,也不過是與我一樣的下場!”
回頭去,白馨兒淚痕縱橫的臉上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倘若陛下真的為了你一人而終身無後,大晉後繼無人,扶蘇,你於心何忍!”
***
回到寢宮,元喜立刻去傳曹鑫。我忍住心口陣陣絞痛,喚住墨玄。
“與王後會麵之事,不要告訴陛下。”
墨玄看著我:“公子……”
我打斷了他:“就當幫我一個忙。”
墨玄搖了搖頭:“屬下是公子的人,公子的話就是墨玄的聖旨。”
“但你仍會告訴陛下,是麼?”我看懂了他的眼神。
墨玄點頭:“事關公子安危,墨玄不敢隱瞞陛下。”
“如果事關江山社稷,你又會如何選擇?”我問。
墨玄震動的看著我,呆了片刻突然單膝跪倒在地。
“公子,墨玄是個武夫,不懂這些。我隻知道,陛下把公子交給我來保護,我便要護得公子周全,不讓任何人傷害公子分毫!”
我苦笑,“現在,連你也這麼固執了。”
“公子!”墨玄臉色大變,眼見著鮮血自我捂唇的指縫中滲出來,他啞了嗓子,“公子莫急,墨玄聽公子的便是!”
我點頭微笑:“好。”
曹鑫被元喜拉著飛奔而至,進門後仍舊氣喘籲籲。
來不及把脈,他翻開醫囊取出銀針,找準穴位在我麵門胸口一連紮入數針。
心口的絞痛頓時減弱許多。
“公子覺得如何?”曹鑫一麵繼續施針,一麵喘著氣問道。
元喜與墨玄站在床前傾身看我,滿麵憂急之色。
我笑了笑道:“一時發作而已,現在沒事了。”
“怎麼會沒事?”元喜哭著抓住我沾滿血汙的手,“公子,你又吐血了!王後娘娘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公子別理她好不好,氣壞了身子多不值啊!”
“不要胡說。”我道,“曹禦醫,此事與王後無關,元喜不懂事,不要聽他亂說。”
曹鑫很有分寸,立刻點頭道:“公子放心。此時用針,還請禁言息氣,莫再勞神用力為好。”
元喜淚眼汪汪的望著我:“公子別說話了,小奴不亂講就是了。”
我點了點頭。
墨玄,元喜,曹鑫,都不是外人,也都了解我的脾氣,我安心的合上眼睛。
心口隱隱絞痛並未停止,渾身一陣寒一陣熱,虛軟而脫力。昏昏沉沉中聽見墨玄的聲音在門口:“叩見陛下。”
一驚便醒了。床畔的元喜也正回頭去看,立刻趴在地上:“小奴拜見陛下。”
疾步走入的晉王抬手製止了曹鑫行禮:“你繼續。”
我抬目去看他的臉,果見那上麵陰雲密布。“其他人都退下吧。”語氣亦冷硬得嚇人。
墨玄元喜躬身稱是。元喜一步一回頭,被墨玄拉著走出殿門。
“如何?”
等曹鑫拔出了所有銀針,一直一言不發的男子才沉聲開口問道。
“應該並無大礙了。”曹鑫抹了一把額上汗水,躬身回答。
“什麼叫應該?”晉王喝問,冷厲之色令曹鑫倒吸一口涼氣,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微臣的意思是,扶蘇公子的心絞之症突然發作,針刺之法已將發作控製,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曹鑫以頭扣地,背上一層冷汗。
男子長身立在床前,伸一臂來,指著臥在床上的我。
“曹鑫,記住你說的話。如果今晚扶蘇有什麼不測,你也絕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陛下!”
我震驚的看著他。
他是急瘋了麼?
怎麼會,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魏王說過,吳王說過,楚王說過。
“如果扶蘇死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那些男人,那些暴虐成性或淫靡為樂的人!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君王?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出與他們一樣的話!
宣,我的王,我的陛下,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