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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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晚膳後李公公又進來了兩次,我知他這是有些礙口的事不便在我麵前稟告晉王,便借故走了開去給他機會單獨回話。
翌日,等晉王起駕上朝,元喜悄悄告訴我,昨晚王後來過。
“他們說,王後的貼身侍女可叫個凶,罵得李公公都下跪了呢!”自詡機靈的小內侍下結論道,“可見那王後娘娘也是個凶巴巴的女人。”
“不要胡說。”我製止他。
其實心裏一直有種不安。
重逢以來,我與宣日日朝夕相守,而他從沒有提起過那個女子。
她是他的妻,他的王後,他的六宮之主。
他故意的不提,我也刻意的不問。但是我知道,她就住在不遠處的宮殿裏,她的目光應是時時向這裏眺望,她不可能不想見他。
可是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不願去想這些。
下朝後,宣照例回來與我一起午膳。今日事多,他午後仍回外廷處理政務,時不時派人來看我是否午睡,囑我按時吃藥,黃昏時又叫禦膳房送來膳食讓我先吃莫要等他。直到快入夜時,他才匆匆趕回,見我等他未眠,立刻讓人熄了燈放下帷帳。
“下次莫要等得這麼夜,對你身子不好。”他攬我入懷,“扶蘇,如果可以,真想拋下一切隻陪在你身邊。”
我的心輕輕顫了一下。
“宣,”我低低的聲音道,“我的宣可以拋下一切陪在我身邊,可‘陛下’不能,‘陛下’不能為了一個人而拋下所有,‘陛下’甚至不能拋下王後隻陪著扶蘇。”
他輕撫在我麵頰上的手頓了一頓,“是誰在你麵前多話了?”聲音有些冷。
“沒有。”我立刻搖頭,想不到隻說了這一句話,他的反應已這樣大。
“是李順還是廖海?”他的臉色微沉,“亦或是坤寧宮裏的人?扶蘇,告訴我實話。”
“宣,”我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真的不是他們。”即便我否認,他若真的生氣還是會嚴懲下麵的人,除了撒嬌似的討饒,我實在拿他沒辦法。
見我如此,他緩了麵色,聲音也柔和下來:“既然沒人說什麼,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乖乖聽曹鑫的話,少思少慮,把身體養好才是正事。”
見我不回答,他將我的臉掰過去對著他,逼問道:“聽明白了沒有?”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他的唇壓下來,“其他的事等我來操心,你什麼都不用管,聽明白了麼?”
唉……
我在心裏長歎。
他的脾氣多年未變,還與當初不顧先王的嚴令強行將我帶出掖庭時一樣。
而我,也仍是一如既往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是夜,仍是被他擁在懷中入眠。
他自身後抱住我,刻意的避開不去看我的臉。
這麼多日以來,夜夜同床共枕,可是我們竟沒有做過一次。
我知道他一定忍得很辛苦。可是每當我轉過身去,不顧羞慚的主動吻他要他時,都會被他非常克製的製止住。
那是有一次曹鑫對他說:“陛下,扶蘇公子的身子已虛到極點,承歡之事百害而無一利,一年之內以靜養休整為宜。”
他便信了。
一年不長,可對於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卻如何熬得過去?
除了吻我抱我之外,他什麼都不能做。
我羞紅著臉問他怎麼忍得住時,他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臊得我脖子都是紅的。而後,格外溫柔的聲音道:“每日都能看著你還不夠麼?比起那七年九個月十三天來,這個可要容易忍得多了。”
說著便深深吻落。
一顆心甜軟得化作了一汪水。明明已感覺到了他的炙熱激動,可他把我的身子轉過去,然後自己匆匆解決,每一次都不肯讓我幫一點兒忙。
唉……
這又是一件我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的事。
“公子,你已經歎了三十回氣了。”元喜三根手指頭比了比,笑嘻嘻的湊過臉來。
“無聊。”我接過他端來的藥碗,一仰脖喝淨了,苦得鼻子眼睛都皺在一處,忘記要罵他的話,趕緊把他遞過來的冰糖山楂送入口中。
元喜拿回空碗,嬉皮笑臉不改:“公子,你別愁眉苦臉的啦,陛下說了,今天會送個禮物過來讓公子高興高興。”
“禮物?”
“對啊。”元喜眨眨眼,神秘兮兮的樣子,“說不定就快到了。公子你等著,我出去看看。”
說完就蹦蹦跳跳的跑出門去。
這孩子……
我笑著搖頭。從前也不覺得他如此調皮,也就是這段日子愈來愈沒臉沒皮的討嫌了。
吃完藥總有一陣反胃,我站起身一麵揉腹一麵走到窗邊。
窗外,春陽明媚,煙花扶柳,是吳宮最美的暮春風光。可惜,我隻有憑欄看著的份兒。曹鑫自上次挨過一頓臭罵之後是打死也不肯鬆口允許我再走出殿門,對著他那“緊張到毫發”的晉王陛下,他可真的是“借個膽子也不敢再讓公子有任何差池了”!
唉……
不由又歎了口氣。
身後傳來腳步聲,以為是元喜,目光仍流連於窗外景致,我沒有回頭隻笑道:“怎麼樣,禮物送到了沒有?”
“公子。”
驀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子嗓音。
我的心猛跳了一記,倏然回頭。
“墨玄!”
驚喜太甚,聲音都帶了顫抖。
“扶蘇公子。”
跪在地上的年輕侍衛抬起頭來。
“墨玄,真的是你!”淚水在看清他臉孔的一瞬間奪眶而出,“真的是你!”
“扶蘇公子,我回來了。”墨玄也紅了眼眶,卻是把頭一低,抬手在臉上一抹。
我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無數次,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那個刀光箭雨的夜晚,渾身浴血的男子用身體做了盾牌將我牢牢護在懷中。
在吳營的時候,軍醫將深紮入背心的三支長箭從骨肉中起出,陷入昏迷的男子被生生痛醒,睜開眼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公子,別管我,快走!”
我離開時那個軍醫告訴我墨玄已無性命之憂,但是我沒能看到他醒來,也不知那大夫是否在騙我。後來與宣重逢,他告訴我令戡在吳軍的俘虜營中找到墨玄,他的情況並不好。足以致命的重傷之後他並未得到良好醫治,一直處在半昏半醒之中奄奄一息。我說要去看望,宣不讓。
曾經一度,我甚至以為宣隻是為了安慰我才編出了這樣的謊話,其實墨玄早已傷重不治,魂歸九泉。
卻想不到,此生真的還有重逢的一天!
“墨玄,”我緊緊擁著這曾生死與共的侍衛,淚落如雨,“你還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公子……”墨玄哽咽著,“我回來了。”素來沉默而不善言辭的男子隻是重複著方才的話。
我把他從地上扶起來,細看他的臉色隻覺比之前消瘦了許多,心裏一疼,“墨玄,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事了。”墨玄平靜的回答,仍是惜字如金的簡短。
“真的麼?”
那樣重的傷……
“真的。”墨玄避開我的目光,又跪倒在地,“屬下無能,沒有盡到保護公子的職責,令公子受苦了。”
我連忙把他扶起來,“說什麼傻話。”我又落下淚來,“沒有你,我不知死過多少回了。墨玄,你把衣服脫了。”
他愣了一下,“公子?”
“快點。”我催促他。
他猶豫了一下,但很快便照著我的話將侍衛外袍脫去。
“裏衫也脫掉。”我繼續下著命令。
他依言而做,如之前跟隨左右的許多年一樣從命如謹。
等他脫去最後一層底衫,我轉到他的身後。
“公子別看!”他終於反應過來,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用衣服遮住背上的猙獰傷疤。
淚水止不住的流落麵頰,我的手撫上他的背,結痂後仍鮮紅的巨大疤痕刺痛指腹,我顫抖不能自已。
“公子,沒事的。”墨玄回過頭道,“不疼了,真的。”
我再也忍不住,自後抱住他的背脊,流淚道:“墨玄,對不起……”
這樣深的傷疤會跟著他一輩子。寒來暑往,陰雨連綿之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也會跟著他一輩子。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公子,保護公子是屬下的分內之事。”
我含淚搖頭,“墨玄……”
“咳咳!”身後元喜的聲音在咳嗽。
我並未在意,依舊抱著墨玄:“你我早已不是主仆,我也從未將你當做普通侍衛來看待。”
“咳咳!”元喜繼續在咳嗽,音量大得有些誇張。
回過頭來的墨玄不知看到了什麼身子明顯震了一下,立刻轉過身來跪倒在地:“主上!”
我也回頭,果然見晉王已站在殿門處。
“宣!”我麵上仍有淚水,看著他時卻由衷的笑了,“墨玄回來了,謝謝你把墨玄帶回來!”
元喜向我不停的擠眉弄眼,不知在搞什麼名堂。我沒有理他,將墨玄從冰冷的地麵上扶起來,一麵給他穿好衣服,一麵交代:“在我這裏你別拘禮,快起來吧。”
墨玄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向後退開半步,避開我的手自己匆匆把衣服係好,垂首躬身道:“主上,公子,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告退。”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別走。就傳午膳了,你留下來一起吃吧。”我看向門口,“宣,讓墨玄跟我們一起用膳吧,好不好?”
墨玄似嚇了一跳,幾乎又要跪倒:“公子,屬下隻是一名影衛,怎可與主上同桌而食?”
我怔了一怔,到底發覺了一些不妥。
可是……墨玄是我救命恩人,也是這麼多年來與元喜一樣一直陪伴我保護我的人,真的不想就這麼讓他離開,便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起吃飯敘舊難道都不行麼?
“公子,屬下告退。”墨玄掙出我的手,躬身行禮就向外走。
“站住。”站在殿門處的男子突然道。
墨玄腳步一頓,有些驚訝的抬頭去看他的主上。
晉王並未看他,冷冷的口氣道:“你留下,陪扶蘇用膳。”
說完這一句,他深沉的目光投來,看了我一眼後轉身離去。
墨玄愣在原地。
元喜小聲嘀咕:“公子真是的,沒看我一直給你打眼色麼!剛剛墨大人赤身裸體的被公子抱著,別說是陛下了,就是我看了也要誤會的啊!”
“你說什麼?”我愣著未回神。
“公子,屬下還是告退了。”墨玄黝黑的臉龐突然通紅,向我抱拳一禮,迅速走出殿門。
***
是日入夜時分,晉王才從前殿歸來。
我一直在門口等著,一見他來便迎上去,尚未開口卻被一把抓住了手。
他皺眉道:“不是讓你別等自己先睡麼,手這麼涼又發燒了怎麼辦!”
他將我打橫抱起一直送到床上,拉下帳簾。
“我還有些奏折要看,你先睡。”
我卻哪裏睡得著,等禦案那邊熄了燈,他上床來,我回身鑽進他的懷裏。
“還在生氣啊?”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
他沒答話,深沉的麵容看不出喜怒。
我雙臂攀上他的肩,軟聲道,“扶蘇錯了,陛下別生氣了。”
他的神色鬆動了一些,伸手來將我攬住,我的頭貼在他的胸口。
“扶蘇,”他柔聲喚我,令我安心,“你沒有做錯什麼。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而已。”
“嗯?”我不解,卻被他的大手覆住麵龐,不能抬眼去看他的臉。
“扶蘇。”深沉溫柔的聲音又喚了我一聲,過了一刻,他才繼續。
“他曾為你擋箭,為你舍生忘死,而我呢?”
他頓了一下,聲音低沉回緩,令心底微微發疼。
“我什麼都沒有為你做過。這麼多年來,除了等墨玄傳來你的消息,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了。所以,除了自己之外,我有什麼資格生任何人的氣?”
“宣……”
他用手按住我的唇,“扶蘇,如果有下一次,我希望為你擋箭的那個人是我。”
不。我搖頭,我不要,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
握緊他的手,抬身去吻住他的唇。
——宣,陛下,我的王。如果真的有下一次,也仍是,我為你去死。
他身子微微一震,仿似能聽到我的心聲。而後,伸手來按住我的後腦,他加深了這個吻。
“扶蘇,此生此世,我不允許你再受到任何傷害。為了我,也不可以,聽到了麼?”
我在那溫暖寬厚的懷中微笑著點頭。
此生此世,有你在我身邊,宣,我還會受到什麼傷害呢?
隻要在你身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