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尤記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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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患
第四話。
本來以為滿席的客人都要前仆後繼的來問我話,我還沉重的思考著,應該裝成什麼病弱的樣子才能讓他們放棄與我探討舒晗落水前的事。
直到我坐在那,才發現,根本是我想多了。
客人們眼巴巴望著門外,丞相夫人也一副翹首期盼的模樣,就連白衣公子卜湛徽也起身相迎。唯有啊謝陰沉著臉,甚至有翻著白眼的趨勢。
我看了看大夥的反應,看來,我就算偷偷吃掉桌上的葡萄也不會有人發現了?
於是我端著葡萄坐到角落準備靜靜看戲,順手遞給啊謝一個方才那串葡萄邊上擺著的橘子。
啊謝恨鐵不成鋼似的接過那橘子掰著撒氣。
“裏邊請。”
忽聞家中仆人如是恭迎道,眾人噤聲。隻見大堂正對的庭院那頭,出現了兩抹身影,一抹襲長裙裹挾著嫋嫋身段,那張臉小的仿佛裝不下那姑娘的五官,卻將她襯托得水靈靈的,她像個小精靈似的,臉上像是用篆書寫著‘天真無邪’四字。
另一人足足長她一個頭甚至更多,將她襯得嬌小柔弱,而她亦襯得那人高大威武。
那人紫衣華貴,腰間佩禦賜長劍一把,他長發係起,兩邊仍有未束起的長發,垂於麵前。
可他卻佩戴了一張銀色鬼麵,鬼麵下那雙眸子幽深如潭,叫人溺死在裏麵也別無怨言。
他的眸子,像是會勾人。
正如同他身邊的姑娘,她的眸子,則像是會說話。
此二人走進來,幾乎如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人覺得不妥。
微生亦正享受著眼前美景,忽然一抹白影晃過她眼前,果然是卜湛徽那多事的迎了上前。
“哥,之遙妹妹。”
卜湛徽這人聲音好聽,叫樂之遙的名字時,那溫柔得叫人聽得都快融化在那兒了。
微生亦想著,讓他多叫幾聲,當聽曲兒了。
樂之遙笑著看他,她眼睛眨呀眨,像是在說好久不見,有千言萬語想與他說。
可到頭來,她隻喚了一聲意味深長的“湛徽哥哥。”
她正說著,沒看腳下門檻高了,被絆了一腳。
她慌亂中第一時間想要去抓卜染塵的衣袖,她這下才發現她方才與卜湛徽說話間,卜染塵已經進了大堂。
卜湛徽眼疾手快地在賓客們伸出鹹豬手之前,穩穩的讓樂之遙跌進他的懷裏。
微生亦正巧咬到了一顆酸葡萄,酸得她擠出了一顆眼淚。
她怕啊謝看見了小題大做,迅速揩去淚珠偷偷看了一眼啊謝,啊謝正吹胡子瞪眼的看著卜湛徽抱著樂之遙不撒手正生氣呢。
“還不撒手!?那可是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婿!”啊謝小聲又憤憤不平道,微生亦安心她沒看見,便接著看戲,毫無防備地對上那銀麵下的雙眸。
卜染塵這是……在看什麼?微生亦順著他的視線,認真思慮,慎重判斷:這卜染塵約莫是喜歡吃葡萄的。
為了討好他,一會分他一些吧。
正如是想著,他卻回頭冷言對卜湛徽說:“手還不鬆開?你將禮數置於何處?”
卜湛徽似乎是沒想到多年不見的大哥居然這樣擺出威嚴,在眾人麵前讓他難堪,沒忍住出言道:“兄長是想讓我束手旁觀,眼睜睜看著之遙妹妹跌倒而無動於衷?”
“束手旁觀?無動於衷?那也得分人分事!”卜染塵如是說,說得樂之遙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在這兩兄弟間如何勸架,憂心不已,隻聽他又說“旁人接不住她還是如何?她是瓷做的嗎?一跌就碎?”
聽卜染塵這麼一說,大夥下意識看了一下,旁人與樂之遙之間隻有一步之遙,確實能在樂之遙跌倒之前扶住她。
反倒是我感到一絲棘手,卜染塵久經沙場,看來被風沙把憐香惜玉的心給磨沒了,那麼如何才能成功讓卜染塵把我帶到邊疆,實在玄乎。我看著手中吃了一半的葡萄,食不知味,看來出逃一事得指望你了!葡萄!
於是我拉了拉啊謝的袖子:“啊謝,你去取一串香甜可口的葡萄來。”
“小姐!你怎麼還想著吃呢?”啊謝抗議道。
“乖乖的,聽話。我方才見卜大公子好像很想吃,咱們做個好客之主,日後好相處。”
啊謝想了想,日後小姐與卜湛徽成親以後,在卜家,確有可能要與卜大公子相處。卜二公子指不定要娶多少妾室,日後小姐受了委屈,也可以讓卜大公子以長輩的身份相照拂。
想想利弊,她點點頭,起身去後廚拿葡萄,上了微生亦投靠卜染塵的賊船。
“卜湛徽,你現在在舒家,你未過門的娘子,姓舒,不姓樂。”
“你!”卜湛徽又要出言,樂之遙拉住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與卜染塵爭辯。
樂之遙眼裏蓄滿淚花,我見猶憐,隻見她從衣袖中伸出纖纖細指,柔弱地去抓卜染塵的手。
卜染塵麵不改色,微微一側身,樂之遙隻抓到了袖子。
“塵哥哥莫要生氣,是之遙沒有看清門檻,不小心絆著了,是之遙的錯。”
樂之遙那淚眼婆娑的模樣連丞相夫人看了都心疼得不行,連忙出口道:“好了好了,染塵,湛徽,莫要再吵了,小之遙都被你們嚇哭了。”
丞相夫人的插話倒是讓微生亦驚訝了片刻,這樂之遙什麼來頭?舒夫人都另眼相待。
樂之遙頷首致意,謝過舒夫人解圍。
而後她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環顧了一圈,找到了人群後的‘舒晗’。
“晗姐姐!身體無礙吧?”
她朝著我走來,我隻心道不妙。
她一走動,這大堂中的客人便以她為中心開始移動。
一雙雙眼睛看了過來,正巧我,不是個喜歡被旁人圍住的人。
她一走上前來,我突然感覺喘不過氣來,我整個人像是躺進了棺材裏,四肢僵直不能動彈,眼前景象也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
“別過來。”
在她即將靠近我,要拉著我手敘舊的時候,我猛然起身。
每個人都有自己怕得不行的東西,有人害怕有毛的動物,有人怕昆蟲,有人怕黑,而我,怕人群圍堵。
人有恐懼,在旁人眼裏或許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可對某些人來說,是豺狼猛禽。
我曾瀕死過數次,隻有一次,永生難忘。
我被爹娘誤以為已經斷氣了,被放進棺材裏,那四壁都高高立起,將我匡在裏邊,我無力逃出來。
無數的人,陌生的麵孔,從唯一有光亮的棺口俯身下來看著我,竊竊私語,幸災樂禍。
卻無一人告知我的父母,我尚且活著,還睜著眼。
若不是厭裘想要最後將我平日最喜歡的寶貝放我身邊與我陪葬,爬上棺口,才發現我還活著。
此後,我極怕被人群中央,我也不是舒晗跟她實在沒什麼好說,更何況樂之遙身後跟著一群的人。
我心裏是一萬分不情願現在與她接觸的。
她似是被我這麼一說,受傷了。
“晗姐姐……生之遙的氣了嗎?”
耳邊開始響起了陣陣議論,為樂之遙打抱不平。說她不辭辛苦來看我,卻熱臉貼冷屁股。
“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
“之遙姑娘屈尊紆貴,舒晗也太不識抬舉了!”
這群人這番議論,究竟是要如何?我才是病號啊!
誒?對!
微生亦靈機一動,顫顫巍巍往人群外走去,祈禱著去拿葡萄的啊謝快回來。
說罷便一閉雙眼,當即昏倒。
我似乎聽見了絳佡的聲音,又聽見卜染塵責問卜湛徽道:“你怎麼不接住她!?”
卜湛徽猶豫道:“兄長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日身壯如牛……我怎知她會昏過去……。”
“你!……罷了。”
隨後她感覺自己被人抱起,她貼著那人胸膛的衣料,聽著那人亂跳的心聲。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她想偷偷看一眼,又怕被人發現她是裝暈的。
“來人!帶路!”
“我來吧!是之遙沒有體恤晗姐姐身體不適……”樂之遙從人群中艱難擠出。
“啊!?小姐怎麼了!?”啊謝才從後廚來,一見亂哄哄的人群裏卜染塵抱著一個紅衣女子,便慌忙衝上去,一看小姐臉色蒼白緊閉雙眸,啊謝著急的不行,連忙說:“卜公子跟我來!”
樂之遙要跟上,啊謝卻不容置疑地說道:“樂姑娘止步,太醫前幾日來時說了,我家小姐需要靜養。”
樂之遙被撇在原地,卜湛徽立在那見他兄長將人抱走,無動於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辯駁。
按理說,兄長不應該讓他將舒晗抱進房裏休養生息嗎?
卜湛徽想想,罷了,反正她也說倘若他穿一身白衣,便不要再踏進她的院子。這話說的跟他很想進去一樣。
卜湛徽見樂之遙耿耿於懷的模樣,便與樂之遙道:“之遙妹妹不必擔憂,是她落水的病症未好,與妹妹無關。”
樂之遙輕咬紅唇,微紅眼眶,望著舒晗與卜染塵的背影離去,蹙眉絞帕,並不作答。
卜湛徽見她心裏愧疚,便不再多說。
但舒夫人卻看著,‘舒晗’問她的那句,‘卜大公子不行麼?’的問題,她看在眼裏,心裏還在計算著。
她們四人自幼玩耍在一塊,卜染塵長他們幾歲,一直都在後頭看著他們玩耍。他照顧弟弟妹妹,過於早熟老成,以至於讓舒夫人都忘了,卜染塵與他們是同一輩人,亦是個孩子。
他從邊疆回來,卻越發成熟穩重,與卜湛徽相比起來,雖不懂憐香惜玉,卻是個為人老實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舒夫人心裏犯了嘀咕,不知道女兒是怎麼想的,她與舒晗從來不說什麼體己話,不如……從侄女那探探口風。
她如是想著,便去找樂之遙,卻看見卜湛徽看她的眼神不一般。
“……”
那眼神,她熟悉得很。
她年輕時見過不少,如此赤誠地不懂得收斂的眼神。
舒夫人尤記得,她二十出頭初為人母,而摯友已唇亡齒寒,剩下兩個兒子沒有娘親。
卜大將軍臨去疆場上,托付她代為照看。
她答應下了,正巧,她娘家樂府的侄女與他們一般大,便叫來一塊作伴玩耍,背後,亦有聯姻之意。
樂府嬌生慣養,樂之遙年幼時驕縱跋扈,常與卜湛徽爭吵搶奪玩具,卜染塵素來是等到她們大打出手時才肯出來相勸。
而舒晗總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在不傷到樂之遙的情況下,偷偷幫卜湛徽一把。
但若是大人插手管這事的時候,問他們是非原由,舒晗總站在卜湛徽那,卜染塵卻是幫理不幫親。
但是卜湛徽總是當著她的麵,牽著舒晗道:
“果然是晗妹妹最好了,不似樂之遙!凶巴巴的!”
後來卜染塵隨師父習武,常在城中結交些地痞流氓,舒夫人便鮮少叫他來與卜湛徽她們一塊玩。
直到那天舒晗來她屋裏請安時,舒晗說卜大哥哥昨日來過,與她道別,說是要隨父上陣殺敵,為國效力,拋頭顱灑熱血。
舒夫人當時才知道,原來舒晗私底下,會與卜染塵多說一兩句。
怕舒晗與卜大公子生出多餘的情分,便細細追問。結果,細問之下,舒晗與他之間多說的一兩句,卻多是卜湛徽喜歡些什麼。
卜染塵走的那日,舒夫人聽哥哥說,侄女樂之遙在屋裏哭了一整天,哭著鬧著要跟卜染塵一塊去邊疆,怎麼勸都勸不住。
舒夫人便提議,帶卜湛徽去看看吧。
也不知卜湛徽悄悄與她說了什麼,不僅樂之遙不哭了,還一改以往的脾氣,從此變了個似的,變得溫柔恭順,嫻靜溫婉。
就連卜湛徽甚至都忘了眼前的人兒變成如今的模樣,都是因為他那句無心的話:
“哥哥斷不喜女子同你這般凶神惡煞的,他定不會帶你一塊走。”
所以她也學著溫柔如水,她學不來舒晗那樣,有著海納百川的肚量。她便學那山澗溪流,堅折㳌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