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微生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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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體弱多病,纏綿病榻十餘年。
娘親是個殺伐果決的美人,但她總覺得將我生得這病懨懨的,是她的緣故,以是一直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娘親用了十年,在這塵世中,找著能讓我身體好些的方式,但多數,治標不治本。
我的身體還是日漸衰弱,終於到了即將香消玉損的邊緣。
她終是決定,讓我去剝奪壽元將盡的,與我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子的身體。
於是我躺在這槐木板上,緊閉雙目,耳邊,是娘親絮絮叨叨低聲淺唱的咒語。
我漸漸,陷入一片黑暗中,娘親的聲音,也越發的遠了。
漆黑中,我見到一個姑娘,她隻剩下虛無縹緲的一個人形,那是魂魄,看似已經離體一段時間了,舍不得走的模樣。
那女子微微欠身,似是知道她的身體將要為我所用。
“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那聲音,柔若無骨,綿綿糯糯,很是可人。
“姑娘且說,若我能辦到,定不負所望。”
“卜公子……不,別人沒什麼,隻有啊謝……代我,善待啊謝,她與我最親,情同姐妹。”
她的要求的確不高,隻是欲言又止提了個什麼公子的姓氏,想來,是傷的挺深的。
答應了她這心願,我便能占了她這身體,是筆劃算的買賣。於是我也不含糊,果決道:
“好,我答應你。”
而後,又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名女子無盡的哀嚎著:“小姐!”
我才悠悠轉醒,耳邊的那女子幾乎想把我搖死。
仔細一看,這人穿的衣物還真是奇怪,厚重不說,還層層疊疊,實在累贅。
那女子長得也算是膚白貌美,圓臉蛋,隻是雙丫髻梳得有些亂了,她哭的整個鼻尖眼角都是紅的,眼裏的眼淚那是前仆後繼的往下掉。
她,應當就是那啊謝了。
她又哭天喊地地叫喚了起來:“小姐!!奴婢以為你死定了!哇啊!!!小姐!!!”
少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她臉上的鼻涕眼淚全蹭到我的袖子上……握日。丫頭,想死嗎?
她還在哭喊著,我正想把她推開,她卻先一步抬起頭來,想起什麼很嚴肅的事情似的說:“小姐!卜公子已經在外邊跪了三天了!小姐若是心疼……奴婢就去告訴夫人,小姐醒了。小姐若是想多留他片刻,奴婢便先不告訴夫人。”
說完,她閉上了嘴,一副全憑我們家病弱小姐說了算的模樣看著我,看得我一陣心慌。
我清咳了一聲,那丫頭立馬遞來了水。
我心虛的接過來,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問她:“我是誰?”
那丫頭一頓,隨即反應了過來:“哎呀!小姐!這種時候了,你就別想這麼深刻的問題了,你接著是不是還要問我:‘你是誰?’,然後還要問我,‘門外跪著何人?’”
我:????你是真這麼懂我,還是懂我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
那丫頭又說:“小姐啊你也別多想。你就是我們舒家的嫡女,舒晗。我呢,是打小服侍你的啊謝。而那門外跪著的,便是你娃娃親的夫婿。這點,怎麼著都不會變的!”
我正思索著娃娃親的夫婿是個什麼玩意,
隻見啊謝又想了想,補充道:“小姐,你最中意他了。”
聽到這句,我將茶水噴了。
玩笑!我堂堂微生家的女子怎麼會中意一個跪在門外沙雕男?
這事說來話長,我是個上有雙親,正直豆蔻年華的顏傾天下女子。
因著身體弱的緣故,被親娘用奪魂換魄,一下送來了這軀殼裏。
我喚微生亦,如今,在我尋得雙親下落之前,看來我得被叫做一陣子的舒晗了。
啊謝不知為何,將我想問的問題,也算是比較具體的回答了。並且對我問她,我是誰這個問題,絲毫不感到奇怪。
我掀開被子,想要活動活動這躺了幾天的身體,卻見啊謝手腳靈活,不需要我的吩咐就噔噔噔地跑開了。
不一會,她又噔噔噔跑了回來,還搬來了梳妝台上的一大堆東西說:“小姐,我給你梳妝一番,好讓你一會美美的去見卜公子。”
我一看她拿出來那一堆瓶瓶罐罐,揭開來,姹紫嫣紅的,還有脂粉香,當即就想開窗通風。
我連忙擺手道:“免了。”
啊謝委屈道:“可是小姐你,每次都要打扮好了,才肯去見卜公子。”
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她哪隻耳朵聽見我想去見那個什麼娃娃親的夫婿了。
“誰說我要見他了?”
啊謝有些不可思議:“可是……”
小姐每次知道卜公子要來,那可是興奮得上躥下跳。怎麼……她今天思索了一下人生以後,倒像是認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似的。小姐平時也經常思索人生,倚窗歎氣,
問她:“我是誰,你是誰,卜公子又是誰這樣的問題。”
末了,小姐還得加上一句:“既然這良緣已定下,為何他卻這般厭嫌?”
今日,這最末尾的一句問題,小姐卻沒問。啊謝心想她許是前幾日風寒病的太嚴重,躺了這麼幾日好不容易睜眼了,也就忘了這茬子了。
我絲毫沒察覺啊謝那點小疑惑,拖著這身子,隻覺得這體內真是精力充沛,覺得上刀山下火海也都沒問題了!不愧是娘親選的軀殼!
我走到梳妝台前,氣不喘腰不疼的,隻見桌上幾個首飾盒,金銀珠寶釵鐲玉佩,樣樣都有。
隻是都不大討我的喜歡,太花哨!還很沉!
這位舒晗姑娘的品味不大對勁啊……
我看到桌上倒扣的銅鏡,那四方銅鏡的背麵雕著仙鶴祥雲的圖案,我伸手要拿,那啊謝卻一把奪過。
她慌張道:“小姐!對對對不住!是奴婢沒有收好!”
我:“一麵銅鏡有什麼好收的?”
我從啊謝手中抽出了銅鏡,她似是料想不到我有此舉,緊張的閉緊雙眼。
啊謝遲遲沒有聽見銅鏡摔在地上的聲音,瞧瞧睜開一隻眼睛縫,瞧見小姐默默地看著鏡子,圓睜雙目,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我他媽!?
我欲哭無淚:“我的傾城傾國貌在哪?我的額間飛鳳呢?這不是路人角色嗎?這相貌平平……清秀?大方?居然一點都不沾邊……”
我幾乎要崩潰,仿佛拿錯了劇本。
我如遭天打雷劈,身體再健康的軀殼都已經讓我沒有心情開心了。
我隻想趕緊找到娘親,把我的容貌換回來。
就算是原本那半腳踏入棺材的軀殼,我也想活成畫中人那般的模樣。
這副容貌……沒救了。
“啊謝,我可有兔毛的筆?”
啊謝忽然聽見小姐如此嚴肅問她要一樣東西,她想了想,兩年前老爺似是賜了文房墨寶給小姐,隻是小姐不常拿出來,以是她都快忘了筆的存在:“似是有的。”
“拿來,還有所有唇脂。”
啊謝聽小姐這麼說,想來還是想好好打扮一番再見卜公子的!當即恢複了精神氣,說道:“小姐!我馬上拿來!”
接著我就看見我桌上排滿了瓶瓶罐罐的唇脂,顏色迥異,隻有一隻黑杆白毛的兔毛筆橫在其上。
我隻擇了其中最接近我原先胎記顏色的唇脂,以兔毛筆側峰橫豎沾染,直至雪白的筆毛,成了朱紅。
我隻提筆,在額間畫了飛鳳。
舒晗的容貌也被這一點紅鳳點的有了幾分姿色,約摸是我原先一分的姿色。
不是我自誇,是娘親和爹爹兩位本就是出脫的貌,生得雖不及我娘親那般妖異,倒是有了爹爹幾分假正經的俊美。
而且我現在這張臉,絕對要被我青梅竹馬的厭裘那玩意往死裏嫌棄。
尋回雙親刻不容緩,我輕輕一挽頭發,隻取了兩捋,便好後綴著我從一隻吊墜比巴掌大的銀釵上的兩隻銀蝶。如此,除了臉,幾乎與我在家時無甚區別。
啊謝隻見小姐畫著往日沒畫過的妝容,拉著素白裏衣衣領四處張望了,啊謝一看便知,小姐是在找衣服,便將小姐領到了衣櫥前。
我拉開衣櫥,一看,傻眼了。
我:“……這是……咱家有什麼近親,仙逝了?”
啊謝連忙擺手:“呸呸呸!小姐!你忘了嗎?卜公子最喜歡就是這月牙兒白呀!”
我:“喔……那卜公子服喪呢?”
啊謝:“……”
“算了,不提他,我就沒有別的色的衣服了?”
啊謝:“各色都有,不過小姐你把它們都拿去壓箱底了。”
要命,這舒晗怕是喜歡那家卜公子喜歡得要命吧。
我在箱子裏翻來覆去的找,終於桃紅柳綠中,看見一抹鮮豔的紅色,獨獨隻有那一抹是紅的,立馬抽出來,穿上了。
在腰間係上了銀腰帶,上邊間隔地綴著珍珠和銀鈴。
如此,再套上黑靴,便可以了。
啊謝隻記得小姐覺得紅色豔俗,她素日不喜歡張揚,何況是如此出跳的紅色。
隻是如今小姐如此穿著,有著往日不同的風姿,有一瞬間,啊謝懷疑自己看著的女子,不是小姐。
小姐沒有如同往常那樣,步步生蓮,也沒有裙底藏繡鞋,她那身紅裙正勾勒出她的腰線,裙擺隻到她的小腿肚子,露出了皮麵銀線紋的黑靴。
啊謝猶豫著:“小姐……”
沒有哪家大家閨秀會這樣穿……但小姐這樣穿,也的確……好看。
啊謝看著小姐綴上紅珊瑚的耳墜,拾掇妥當,然後挪了板凳但窗台下,推開窗扉,一氣嗬成地跳了出去。
“……”
啊謝連忙跑去:“小姐!”
隻見她的小姐穩穩的落在一個墨衣男子的懷裏。
又見小姐掙紮著從男子的懷裏跳下來,仰頭讓她噤聲:“啊謝!小聲點!你別把那卜公子招進來了。”
我拍了拍這接住我的男子,約摸比我年長上幾歲,許是這家中奴仆吧。
長得但是挺好看的,就是他臉色也不大好看,果然是她用舒晗的身子做出來的舉動太不尋常。
我舉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道:“多謝啊!”
雖說這窗也沒多高,我原本能夠穩穩當當落地的,是這人多此一舉把我接住了,但人家出於好心,也沒法怪人家。
大概是個熱心腸的奴仆吧。
他輕輕抿了一下薄唇,緩緩地蹦出了:“不必。”
倒是個話不多的人。
啊謝臉色看起來非常蒼白,一定是我不符合舒晗平日那大家閨秀的作風把她嚇壞了,我連忙招呼她:“你也下來啊,我們一塊出去逛逛。”
我既然已經答應舒晗善待啊謝,那我幹點什麼好事都一定要帶上她。
我舉著手,等著啊謝跳下來接住她,沒想到她猶豫了半天愣是沒下來。
“啊謝,快下來呀!我會接住你的,別怕!”
啊謝帶了哭腔:“小姐……”
黑衣男:“下來。”
啊謝一聽他說話,二話不說便立刻跳了下來,落進我懷裏,倒害我連連退了幾步,又把我撞到方才那人麵前。
就在即將跌進他懷裏之前,他穩穩的將我扶住了。
啊謝麵露懼色,小身板抖個不停,跳小窗對她來說,這麼的刺激嗎?看來我下次要注意了。
我牽著啊謝摸索著全然陌生的舒府,舒家的書卷氣在那些奴仆的一言一行中都能窺見,不是論書,便是談畫。那庭前台上的匾額,是一字一句都值得推敲的。
院子是一間接一間的,幾乎走過一個院子,裏麵的景色便全然不同。
不僅是樹木的栽種不同,就連裏麵奴仆的服飾都不相同。
我逛了大半個舒府,東躲西藏,依舊沒有摸索到可以上街去的大門。果然深宅大院,名不虛傳!夠深!
終於啊謝弱弱的開口問了我:“小姐,你要去哪?”
“上街啊。”
我聽娘親說,這人間,最熱鬧的地方,便是街市。
這遭我來,勢必是要去的。
沒想到啊謝作為我來到舒府第一個認識的人,卻當頭給我潑了冷水。
啊謝:“小姐……老爺不讓你無事出府的。”
我:“……”
這死老頭子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德智體美勞全麵培養嗎?總關在家裏做什麼???
我環視了一圈,意外發現那個黑衣男子居然就在啊謝後邊,這奴仆真是盡心盡職,也不知道哪個院的。
“兄弟,知不知道哪可以偷偷溜出去?”
黑衣男子一愣,似是想不到我會問他話,僵硬的點了一下頭,那腦袋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樣,那一下點得是極其緩慢。
啊謝看小姐又與那黑衣男子說話,不由得開始緊張害怕,顫抖著拽著小姐的衣袖。
“那帶我出去吧!”
我滿懷希冀的看著他,投以十分真誠的笑容,而他隻是冷眉一擰:“不行。”
“那我親你一口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
“……”
那男子愣住了,嘴巴都嚇得微張,啊謝更是傻住了。
隻有我依舊笑顏如花,然而我剛說完那句話,立馬後悔了。
那是我身為微生亦時,常對厭裘說的,用的,也是我自己的臉,說的這話。
厭裘曾說過,我若是想要什麼,隻消那麼一句話,自是有人會為我肝腦塗地。
然而我並不需要旁人為我肝腦塗地,用肝腦塗地,想想就知道,多惡心的一件事啊。
如今從舒晗口中說出這話,惡心程度可想而知,一定隻高不低。她方才照過鏡子,心裏還是有幾分逼數的。
不想那黑衣男子卻挪動了,盡管依舊是手腳僵硬,受了很大刺激似的。
我屁顛屁顛的牽著啊謝跟在他身後,問道:“兄弟,你姓甚名甚?你是這舒府裏哪個院的?不介意的話來我院裏吧,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啊謝付錢。”
男子:“……”
啊謝:“……小姐,這錢袋裏的錢,可都是你的呀。”
我隻是笑。
這錢,都是你家小姐的,可她已經……無福消受。
就算全給了啊謝,我也斷不會有半分心疼。
我在這舒府本就孑然一身。
我占了這身體,能跑能跳,已是萬幸,現在唯一念想,就是逛,吃,尋雙親蹤跡,回到娘親阿爹的身邊。
跟前的男子正走著,忽然答了她方才問的話。
“我名——絳佡,是你院裏的。”
“可你和啊謝的衣色不同呀。”
啊謝一聽薄汗登時就出了一層,她道:“我是……我是小姐的貼身婢女,與旁人不同,所以小姐,你也讓我穿了白衣。”
我一聽,有些抱歉:“難為你穿了這麼長時間的喪服,全是‘我’的不對。往後你隨意的穿,紅的綠的粉的黃的,都行。”
我不由得由衷感慨著:“那什麼公子喜歡月牙白,我院裏的都是黑衣,搞什麼黑白無雙呢,勾魂呀……啊謝,回去以後都換成紅色,清一色係白腰帶,換白靴。”
我思來想去,這麼突然的都換了,應該會露出些破綻吧。
於是我拍了拍絳佡和啊謝的肩頭,站在他們中間,語重心長的說:“這麼長時間讓你們看我披麻戴孝的,以後不會了。”
這樣,往後我就算穿一身顯眼的大紅也不會讓他們感到奇怪了。要給他們一種,一場大病過後,自家小姐看開了人生,從此再不把那什麼娃娃親放在眼裏的感覺。
絳佡卻不解其意,疑惑著問我:“披麻戴孝?”
我一看,逮著機會了!連忙把自己和那什麼公子撇清:“這不是,從前心上放著一人,投其所好,穿了許久的白衣裳。”
我故意清咳兩聲,帶著點大病初愈的憔悴:“大病一場倒是讓我看開了。那什麼公子,不值我舍棄自己的喜好。”
絳佡一揚眉毛,眼裏露著一絲古怪,打量著我的神色,問:“那什麼公子?”
我仔細的想了想,依舊沒能想起來,轉過頭去問啊謝:“啊謝,你方才說的公子叫什麼來著?”
啊謝垂首,顫顫巍巍兢兢業業地回複道:“是……卜公子。”
我見兩人的神色有些古怪,便說:“不提他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不過絳佡你帶的路還輕車熟路的,這一路都無人。”
這樣也不必躲躲藏藏的,挺好的。
絳佡卻依舊冷著臉低聲重複了一句:“……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於是醒來第一日,我就大搖大擺的拖著兩小跟班,愉快的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