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寒伸手抓住麵前衣衫，見那柔滑的料子如水，稍不握緊便從指縫落下，麵上斂了笑意，眼底浮起一點極淡的悵然。
    不知否極泰來還是倒黴到家，他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入學士府已一年有餘，諸事發生之前的一個月中。
    立櫃內的衣衫大紅大綠，一點素淡不見全是俗豔，上頭用金銀線繡的牡丹燕子，祥雲團花紋路刺眼奪目。
    這樣豔麗逼人的打扮，說是從妓館裏剛出來的哥兒，肯定有人信。
    陸修寒望著這些難以上身的衣服，想到自己剛在池塘裏恢複神智，身上那紫紅色的牡丹袍子，便知已快到了被林氏誣陷，立身不正的時候了。
    那些不敢想的時日太難熬，直到有了陸遲在側，不論他怎麼翻騰作妖，他的願望也盡數得以滿足，再不濟也讓他心思平順，才讓他的記憶漸漸模糊，甚至連這些人可惡的臉，到如今都已記不清楚。
    可望著這些衣衫服飾，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引線，又不急不緩燒了起來。
    康國公出身貧苦人家，其夫郎則是皇親國戚。八竿子打不到的兩人，卻獨愛素淡雅致之物，離兩人過世已有多年，陸修寒對兩位父親的印象模糊，卻還能想起少時家中的翠竹，和爹爹衣角上的暗繡蘭花。
    學士府內的人對他虎視眈眈，從他套著孝服入府的那一刻，便將他視作溫順無害的羔羊，哄騙他在府內無人看著，便可以著顏色鮮豔的衣衫。聽他喜歡女子衣飾，特地每季都做了女子新衣，府內的正夫人更從嫁妝裏，尋出幾樣別致的花樣簪子，統統一股腦送給了他。
    他對父母真心敬愛，又正在孝期，本應尚素淡顏色，根本不願穿這等衣物，卻不想在進府幾日後，趙夫人小林氏派來的嬤嬤，暗中將他帶來的衣物收走，又好說歹說半拉半拽，將他打扮得豔麗逼人，濃妝豔抹的帶他去見林氏。
    林氏見他這樣打扮，不僅沒因他不孝而發怒，反而交口稱讚他容貌，又變本加厲的送他東西，讓他不到幾個月時間，就習慣了穿這樣的衣衫。
    陸修寒努力回想片刻，隻覺當年自己愚蠢軟弱，竟連穿件不合禮製的衣服，都無法強硬拒絕小林氏，最後居然心安理得穿紅戴綠，把惡意完全當做好意。也怪不得這家人覺得他好揉捏，要將他徹底揉成他們想要的形狀。
    前生在他落水後不久，他一生中最痛苦，難以擺脫的災難，馬上就要開始了。
    陸修寒低頭望著自己的手。
    一雙白生生，皮肉嬌嫩，沒有一點繭子的手。
    一雙尚未染血的手。
    那些痛與恨，早已是一場經年舊夢。
    他不會再忍耐任何人。
    他輕輕的動了動手指，想到當初他不會鳧水，死活不肯下水去學時，陸遲扛著張牙舞爪的他，一步步朝水下走的樣子，喉間逼出一聲哼笑，神色不自覺放鬆下來。
    這一世，他總是要遇見陸遲的，倘若少這些艱難曲折，就算隻是見一次麵，怕也不再是陸遲將就他，而是陸遲高攀了他罷？
    想著便覺得很有意思，值得一試。
    哪怕是為了那張臉上，氣急敗壞的神情，他也很想親眼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