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自他耳鼻下滾了過去，本來快要窒息昏迷的人，掙紮著從水下浮起，動作有些生疏的劃動幾下，突然朝著水下沉了過去。
    陸修寒濕淋淋的躲在假山後，凍得指尖發青渾身哆嗦，卻咬緊牙關強行忍住，從縫隙中瞧見已經死了十多年的表哥，帶著幾個大呼小叫的仆人跑過時，低頭看一看身上的衣服。
    綢緞製，豔麗的紫紅色，袖口衣襟上，繡著大朵牡丹花。
    陸修寒望著自己衣擺落下的水，見遠處的表哥和家丁們，都已經圍到了湖邊，看著湖麵上漂浮的紫色繡花外衫，表哥趙勤更是一邊催促家丁下水，一邊四周小心觀察著，眼神中掩不住的幾分得意。
    那幾個家丁下水之後，則一邊在水裏撲騰，一邊揚聲大喊著。
    “三少爺落水了！”
    “快來人！三少爺投水了！”
    陸修寒見他們胡亂扒著水，在他故意留下的外衫邊撲騰，雙臂拍打著水麵，絲毫沒有朝下撈人的意思，反倒像是裝腔作勢的演戲。
    他不敢在此多留，怕有人察覺自己蹤跡，迅速將濕著的地方擰了擰，找了條偏僻道走過去，不一會尋到一間下人房，躲進去胡亂尋了身衣服穿上，把濕衣服打包背在身後，踉蹌著翻過窗戶朝遠處跑。
    即便新換上了粗布衣，頭發卻還是濕的，發冠也不知哪裏去了，陸修寒跑了幾步，迎風被頭發糊了一臉，難以忍受的停下腳步，撕了下擺胡亂綁了頭發，打量四周半天，目光怔鬆。
    他是怎麼從火場，一下子被扔到池塘裏的？
    陸修寒抬頭端詳著簷角上，蹲坐著的嘲風，和其下彩漆的梅蘭竹菊，一時間怔怔出神。
    此處不似大沅，反倒像是東陽。
    他被人救了回到東陽麼？
    東陽之中，能救又會拚命救他的，隻有陸遲一個人……
    陸遲難道還活著？可他舉火自焚之前，明明聽見陸遲重傷已死，他才萬念俱灰下定決心，不願獨自一人留在世上。
    他茫然的四處張望，拽著的衣服鬆了，任它落在地上也不在意。
    陸遲呢？
    他不等走出幾步，更不等找到要找的人，卻聽身後一聲驚呼。
    “三少爺？您怎麼在這裏？”
    陸修寒已喘著走出幾步，正訝異自己方才又跑又跳，這破爛身體居然沒掉鏈子，連咳嗽都沒有一聲，聽到背後女聲，心中驚疑轉過身，迎來的丫鬟卻不等他如何，就抓住他手腕，大力將他朝回廊上拖。
    陸修寒剛被火燒過，又從水裏爬出來，全身酸軟無力掙脫不得，竟被她一下拉了個準。他本就心思煩躁，未曾認出此處何處，更被不認識的人拉走，頓時火冒三丈，甫一落定步子，便甩開她的手冷道。
    “陸遲呢？”
    “陸遲？陸遲是誰？”
    秋棠聞言，麵露困惑之色。
    “三少爺，府內姓陸的單您一位，再無姓陸的奴仆啊？”
    陸修寒心底燃起的零星火焰，頓時給澆了個透心冷。
    秋棠不曾注意他神情，隻望他上下打量，半晌仿佛發現什麼，抬手捂口時，不曾掩飾自己眼底鄙夷。
    “三少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穿了一身下人衣服……連頭發都不梳就跑出來，若讓老夫人和夫人看見，又要責罵您了。”
    陸修寒看著她不說話，心中千萬種念頭閃過，秋棠見他遲遲不語，仰頭與他眸光碰撞時，卻覺得那雙眼和以往大不相同，沒有絲毫軟弱懼怕，反倒含著幾分探究深意，黑黝黝的看不見底。
    秋棠被他看了半晌，心裏發虛，忙道。
    “奴婢也知道您不是故意的，隻是……您前幾日戴著的花簪實在漂亮，奴婢家貧許久沒有新簪子了，若是您能憐憫奴婢賞賜下來，奴婢定然不會在夫人和老夫人麵前，說出一個字讓您為難的。”
    陸修寒多少年沒見這麼爽直，當麵朝主子敲竹杠的丫鬟，想到自己自水中爬起來時，身上那件衣衫的配飾和花色，以及這些人對自己的稱呼，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再度開口隻覺艱澀難言。
    “什麼年月？”
    秋棠一愣：“……什麼？”
    陸修寒以為她真的沒聽清，還特地放慢了語調：“今日，是什麼日子？”
    “今日是二月初一……明日便到花朝宴了。”
    “年曆呢？”
    秋棠聽他問年曆，眼光愈發奇異：“承德三年……”
    “承德三年。”
    他被擄走的那一年，早不是承德年號了。
    “承德三年……承德八年，懿德元年，懿德八年……”
    秋棠聽他自己喃喃自語，卻聽不清他說什麼，總覺得今日的陸修寒，與平日大不相同，心裏毛毛的：“三少爺……”
    陸修寒突然輕哼一聲，神色陰鬱下來，露出個古怪的微笑，眼珠微轉落在她身上：“我得了失魂症，現下連路都記不清，更不提你說的簪子了，須找人與我帶路，你自朝前給我引路，等我回了院子裏，自然有你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