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閑衾香易冷，孤枕夢難圓。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
    少年單手支起額角，一手把玩著掌心半塊玉玦，微蹙了眉心。
    也不知當時著了什麼魔，竟將林家的傳家玉玦送了出去。
    一聲輕笑隨著滿室月色漾開，音色溫柔，似與月色一同纏綿。
    憶及那日在知夢樓前的一瞥，幼童眸中與年齡不相符的不甘與隱忍，那是雙很好看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若是含笑，定當是風情萬種。縱是那日眸內浸著冰冷的情緒，也是好看勾人的緊。
    或許就是戲文裏所說的......一見鍾情吧。
    倒是要感謝師父老人家，若不是他堅持讓自己一同遊曆習武，怕是便錯過了將玉玦送出去的機會。
    也不知道那孩子有名字沒有……
    如此胡思亂想著，竟是不覺月已西沉。
    “負淵。”
    一道清冷聲音打破了胡思亂想，林璟起身執劍走向院中，於空中挽一道劍花，反手握劍於身後。
    “師父。”
    被林璟喚作師父的男子長身如玉，背對林璟而立，一襲素雅天青色外袍，襯著殘月，很難想象這般溫潤之人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
    男子忽揮袖轉身，以二指作劍狀直取林璟麵門。林璟尚未反應過來，略有些狼狽堪堪避過一擊。未及喘氣便見男子翻腕複至，林璟橫劍於麵前抵擋，卻見男子二指劃過劍鋒，瞬息之間移步林璟身後。
    “略有長進。”男子放下抵在林璟頸側二指，理了理袖口，一派風輕雲淡。
    按理，林璟未及弱冠，甚至不足舞象之年，不到取字的年紀，但因拜葉淮為師，葉淮為其取字負淵。
    其中含義，葉淮並未言明，隻道是隨口說的。
    年複一年，林璟屬於少年的青稚漸漸褪去，一身武藝也在隨師雲遊中突飛猛進。
    “負淵。過幾日，便動身回京吧。”
    “師父不是說還要去吳地？”
    葉淮合目假寐，淡然道，“是你一個人回去。北疆動亂，朝廷急需將領前往平定叛亂。”
    待人走遠後，葉淮才吐出一聲輕歎，“這將領，隻有你能擔任。”
    尊師命日夜兼程趕回京城，不過剛與爹娘見了麵，便麵聖主動請纓，征戰北疆。
    不過三月時間，林璟便將手下一萬大軍收服，隻待糧草集結完畢，即可出兵。
    “眾將士聽令——”少年將軍收轡勒馬，胯下汗血寶馬發出一聲長嘶，“不定北疆，誓不歸京！”
    “不定北疆！誓不歸京！”
    “出征——”
    戰馬馳過，掀起滾滾煙塵。
    北疆嚴寒，烈酒下肚，少年將軍麵不改色，“在列各位，都是我林璟的兄弟。”少年將軍眸光冷靜，一一在士卒身上掃過，“今後，同生共死，沒有等級之別。我林璟，先幹為敬。”
    少年單手提起一壇梨花白，破了泥封，仰脖對嘴灌入。
    “好！”軍營內爆發出一陣叫好，“將軍好酒量！”
    “明日首戰，隻能贏，不能輸。”少年將軍抬腕將手中空壇擲於地麵，“聽明白了嗎——！”
    “明白！”
    北夷凶悍，林璟率眾兵士浴血而戰，戰鼓聲寒，甲衣染血，夷狄狡黠，塞北艱苦。
    林璟眸色寒過手中銀鋒，劍鋒偏轉，劃過麵前人脖頸。以劍指地，沾上的鮮血順著劍身蜿蜒留下，將塞北黃土染成暗紅。左手提一彎刀，麵無波瀾割下敵首，不顧噴灑到麵上的血液，少年將軍舉起手中敵首，高呼，“降者，生。抵者，殺。”
    塞北的殘陽襯著少年帶血麵龐，少年眸色狠戾，神情卻是淡然。一身銀甲被鮮血染成暗紅，猶如嗜血幽魂，教人不寒而栗。
    鳴金收兵，首戰告捷。
    戰報傳至京城，皇上大喜，破格下詔，封林璟為驍騎將軍，以鼓軍心。
    八年。
    驍騎將軍戰無不勝，恩威並施，終於平定北疆。
    去時一萬，歸來六千。
    沿途百姓爭相祝賀，香花錦囊，不斷向那驍騎將軍投去，林璟麵色不變，多年征戰將少年時的青澀稚氣剝離得一幹二淨，眼前的驍騎將軍，周身戾氣環繞，不怒自威。
    入朝受封，在列軍士一一擢升封賞。金銀綾羅，各色奇珍異寶源源不斷送入將軍府。
    八年未見，八年間的聯係僅僅依憑幾封家書，父子相逢卻不識的情形不隻存於話本中。
    “父親，母親。”
    林璟屈膝下跪，給父母行了大禮，“孩兒不孝，久戰未歸，讓你們擔心了。”
    天下母親無一不心係自己的孩子，林夫人見到林璟的第一眼，就早已模糊了眼，忙彎腰扶起林璟。抱著哭成了淚人。
    饒是林父，亦是紅了眼眶。
    “平安回來就好。”
    平定北疆，凱旋歸京，舉國歡慶。將軍府內更是，一派其樂融融。
    “璟哥哥，打仗好玩嗎？下次帶上玨兒一起去吧。”
    “胡鬧。”林璟輕蹙了眉，“好好在家呆著。”
    方玨輕哼一聲，轉頭拉了林夫人的衣擺撒嬌，“嬸嬸你看看他，一回來就凶我。”
    林夫人輕拍了拍方玨的手，“璟兒也是為了你著想，再說了，就算他同意，我也不會放你走。”
    “那我便偷偷溜出去！”
    “都多大了你，還這般孩子氣。”林璟失笑，無奈給人夾了塊魚肉，“多吃點，補腦。”
    “璟哥哥你怎麼這樣！”
    …………
    華燈初上，幾盞花燈順著水流東去，燈火搖曳，晃晃悠悠而去。
    “淵兒，在看什麼。”
    謝淵聞聲回過神來，“沒什麼，不過是看那些花燈好玩，多瞧了幾眼。”
    “他回來了。”
    “嗯。聽說了。驍騎將軍戰無不勝，收服北地。”
    “那你準備怎麼做，去找他？”
    名為謝淵的少年垂首，半晌才輕搖了搖頭。
    “要是他早不記得了，我去了，又能怎樣。”
    “他出征時，是同你現在一樣的年歲。”知夢樓樓主拿著手中折扇，展開複又合上，手腕輕轉，用扇尖挑在謝淵下顎處，迫使人抬頭，“淵兒，你打算等多久。”
    謝淵略不自在的偏過頭，良久，輕吐四字。
    “至死方休。”
    

    作者閑話：

    “閑衾香易冷，孤枕夢難圓。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出自元好問。
    知夢樓取自“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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