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定在十四日卯時三刻發喪，先是從停放的外殿將主棺抬到外宮，再由扶靈者扶棺，眾臣觀喪跪拜，最後再由禮官宣讀祭文封誥，然後便是沿路向皇陵行去，路上分別停在三處早就搭好的地方，日前就已經讓人準備好了。
    皇陵離皇城不是很遠，在近北郊的一處，按理說走上三炷香的時間就能到，但一路上哭喪的小官世家太多，逐一按要求接待下來，不免就磨蹭到了申時末。
    皇妃薨沒，按禮製是親子扶靈相送，親族隨之，百官跪靈祭拜。而此時的慕容菱無子無族，倒也免了大的排場，一路上隻有菱宮的侍從和陛下安排保護的禁軍跟隨，扶靈的也隻有身形瘦削修長，騎著馬白衣縞素的慕容衝。
    忽的，隻聽前方來傳報說：“慕容氏攜子女前來拜靈。”
    慕容衝這才抬起頭來，他麵色差極了，臉頰也消瘦了幾分，但他此刻絲毫沒有倦憊，也沒有失了禮數，看到可足渾氏帶著一雙兒女在靈前祭拜時，他依禮上前示意：“多謝夫人。”
    可足渾氏聞言愣了愣，她轉身看著慕容衝，惋惜的安慰道：“殿下多多保重，莫要累壞了自己。公主生前和善溫良，來世定會生到好人家，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的。”
    隨著她的話語，一旁慢慢跑過來兩個肉嘟嘟的小娃娃，那個裹著夾襖的男娃娃急匆匆的揪著可足渾氏的衣袍問道：“阿娘，阿娘，他們說阿菱姐姐不在了，他們騙人對不對？”
    而另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聞言也低泣的符合道：“對啊，阿娘……阿菱姐姐還沒陪我放風箏呢，我們約好的，嗚嗚嗚……他們騙人對不對。”
    孩童尚且不知生死的殘酷，他們隻是單純的認為身邊的人會永遠在那裏。當你知曉人終將會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可能已經可悲的長大了。
    慕容衝看著睜著大眼睛哭的抽噎的兩人，緩緩的蹲下身子，他伸手輕撫著他們溫和回道：“別哭了，阿菱姐姐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等到你們好好聽話，乖乖長大後，她會回來陪你們玩的。”
    他說著這話，好似自己在騙自己一樣。看的一旁的可足渾氏鼻間一酸，她看著慕容衝歎道：“他們不懂事，難為殿下了。”
    慕容衝聞言起身搖頭道：“無事，我如今已經不是大燕的皇子，況且你還有誥命在身，也沒必要叫我殿下。我先行一步，夫人保重。”
    可足渾氏聽後不再多言，福身行完禮後，便退到了一旁。
    她注視著眼前的送葬隊慢慢遠去，不由得又歎息一聲。而她身旁的兩個孩童麵帶疑惑的看著自己出神的母親，不由得出聲問道：“阿娘認識這個哥哥麼？”
    “他是阿娘的侄子，是旁親。”
    “那阿娘怎麼不帶他來咋們家玩？”
    “傻孩子，哥哥住在皇宮裏，不能出來陪你們玩的。”
    “奧奧，原來是這樣啊……感覺哥哥很難過。”
    ……
    稚子天真的詢問隨著飛舞的黃錢紛紛揚揚的消失在風中，仿佛長安還是那個長安，慕容還是那個慕容。
    入皇陵前，還要再祭，隻不過這時候就不需要慕容衝了。皇陵是不允許他這樣低微的男寵入內的，所以他隻能站在外麵等。
    等到一切準備好，正式下葬後，其他的一切對於慕容衝已經不太重要了。他陪著阿姐走了最後這一段路，走的很慢，可終歸還是走到了盡頭。
    一扇恢宏的石門將他和至親隔開了，他往後無權私自祭拜，也無權再幹涉與菱妃有關的忌日。他的皇姐，前燕的清河公主，會隨著後史一起刻在苻氏的宗祠裏，再與他慕容無關。
    他忽然覺得無力極了，周周轉轉，到底還是剩了他一人。他看重的連星是假的，他希冀的感情是假的，就連曾經的誓言，都好像是笑話一樣。
    他滿心歡喜的等著他歸來，等到的卻是長姐身隕的消息。他倉皇趕去求他帶他去見阿姐，他卻連殿門都不準他進。
    慕容衝，他不信你！他不信你啊！你是不是傻，為什麼老想著他，他是大秦的帝王，是三千宮妃的君主。而你呢？孤家寡人的階下囚，為人厭棄的玩物，你憑什麼讓他信你，憑什麼啊……想著，他不禁笑了起來，他神情愉悅極了，笑的也歡喜極了。
    陵外眾人聞聲看去，隻見一身白衣的青年孤身立在一旁，他看著陵墓笑的歡快，原本仿若謫仙的麵容突然在嫣紅眼尾的映襯下，竟變的妖異起來。他笑聲清越而不失悱惻，古怪中透著絲絲縷縷的勾人，竟是比絕色傾國的女子更要媚上三分。
    一時間，大家好似被迷了神，都不發一言的靜靜看著他。不知不覺間，竟是癡了。
    禮部為首祭禮的那人恍惚中猛地清醒過來，他麵色微赤，羞惱出聲道：“豎子囂張！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行為如此孟浪無禮，來人，將他帶回宮中，稟明陛下。”
    慕容衝聞聲看去，他眼尾輕撇，嘴角微勾著，竟是不知不覺又笑了起來，他像是瘋魔了一般，笑著笑著就哭了。
    等到宮中的侍人上前來抓他時，他依舊笑著，幾人不敢再看他的臉，生怕再被迷住一般，急忙將他交於一旁的禁衛軍帶走。
    而另一處菱妃宮中的侍從們則是滿臉氣憤，她們圍在一起，不滿的說道：“娘娘屍骨未寒，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瘋子！真是個瘋子！”
    “是啊，我前幾日還覺得他有點良心，現在真是惡心透了他，莫不是覺得娘娘去了，他就能一個人霸占著陛下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兒。”
    “他這種人，連男人都算不上，低下！真不知道陛下被他哪點迷住了，不就是皮相好看些麼！”
    ……
    流言蜚語其實並不需要理由，外麵的聲音聽得多了，自己就會失去應有的判斷。有時候你討厭一個人，不是因為你自己有多討厭他，而是因為你周圍的人都討厭他。
    皇城從來不缺傳言，有人說菱妃陵前慕容衝瘋了，有人說是被狐狸精附身了，還有更奇妙的，竟說他原本就是妖孽。
    一時間宮中傳言四起，再加之以前菱宮裏的有些宮婢添油加醋，這事情不知不覺便被說過了頭。
    而慕容衝呢，他從那日回來後就沒出去過，他好像聽不到任何聲音，宮婢太監們的詢問一概不答，腿上的傷也不叫人來看，太醫給配的藥也不喝。
    他好像跟著慕容菱一同走了似的，整日裏隻是默默的坐在窗前，看著遠處已經凋零大半的桃樹，不言不語，眼中無神。
    歲兒被祈安安排到了前院，她和管事大監看著斜臥在窗邊的慕容衝，不由得歎道：“已經一日不曾吃東西了，腿上的傷也不讓換藥，這可如何是好。”
    大監則搖頭道：“這人啊，總會有一道坎兒，邁過去了，必定心境也不同了，邁不過去啊，也隻能這樣蹉跎萎靡了……”
    歲兒聞言歎道：“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陛下那裏傳了話過來，說是讓咋們好生照料呢，況且公子本來身子就不好……”
    大監聽後也不再說什麼，他抬手指著院前一處，搖了搖頭。
    歲兒跟著看過去，隻見一身常服的苻堅靜靜的站在那裏，他一瞬不瞬的看著發呆的慕容衝，神情恍惚，不上前也不進去。
    歲兒疑惑的想要上前幾步，可恰巧看到身旁的大監對她搖了搖頭：“這是他們的事，你我去了都不管用。”
    涼風拂過，桃院前，那一人呆呆地坐著，另一人便也呆呆的看著。
    太癡，終是……太癡……
    

    作者閑話：

    一個卑微到了骨子裏，不信他會信他。一個擔憂到了心頭上，不敢去說信他。。。。。。其實在秦宮這麼多年，慕容衝表麵上不在乎別人說的，其實慢慢的他自己都看不起他自己了，當年意氣風發的皇子，如今禍國媚上的男寵，其實換了誰，誰都不會輕易釋懷，再加上唯一的親人也沒了。。。。。。悲傷轉移。。。。。。他現在處於想要下去陪她姐的階段。。。。。。且看皇帝陛下怎麼做吧，還有探案二人組會發現什麼呢！苻平到底會不會輕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