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雪，總是說來就來。
    這天，是除夕。本該是歡慶團聚的日子，可西院卻迎來了今年下的最久，也最大的一場雪。四周清掃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每個人回來都是一身霜華，渾身寒冷。黎清與慕容衝自然也不例外。
    等到各個小道上的積雪被清理了些許後，掌事大監才放他們回房休息。慕容衝手腳冰涼，小腿更是在雪中站的久了，一點感覺都沒了。他和黎清互相攙扶著緩緩向住處走去，臨近他的房門時，大監的聲音忽然從身後不遠處響起：“你們兩個，誰方便一些，隨我去前宮司屬送些物件，今日除夕，前麵辦宴呢，要從咋們這裏調一點積存。”
    慕容衝微微蹙眉，正欲答話。便聽身旁的黎清笑道：“阿衝，你體弱一些，而且年歲尚小。今天就讓我去吧，你快些回房換身衣服，小心些，莫感了風寒。”說話間，他順手掏出懷中的手巾，遞給慕容衝，示意他擦擦發上的寒霜，自己向著掌事的方向走了過去。
    慕容衝看著黎清離去的背影，心下越加柔軟。他默默的想，今日是除夕，兄長以往肯定是一個人過的。等他回來後，他一定要和他一起過，瞞過掌事並不太難。他幼時頑皮，時常爬出窗戶偷偷去找阿姐。如今應該也可以，他離兄長房間也不是很遠，小心一些，沒人發現的。
    他想，今夜他就跑去兄長房間，和他一起守歲。往後他也會陪著兄長，陪著阿姐，雖然在冷宮中，可他也並不覺得無趣。相反的是，彌足可貴的親情將他當初殘破不堪的往事都談化了，現今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少時，沒有陰晴不定的秦王，也沒有其他不相幹的汙言穢語。
    他回到自己的房中，將濕透的衣物換下。然後整理了一番，又跑去編製處向那處的大監要了些紅繩。回房弄成三個平安結。當初大燕還在的時候，每年母後就是這樣編三個平安結，一個給他父皇，另外兩個給他和阿姐。如今，他雖然編的沒有母後那般靈秀好看，也是能看的。阿姐的那份，等他有機會了再給她吧。他將自己和阿姐的那份放在枕頭下，將給兄長的那份放進懷中。
    有了些許困意，他仰躺在床上，閉目欲睡。他想，兄長肯定又會在飯點叫醒他。他這般想著，沉沉睡去……
    他是被四周的喧鬧聲吵醒的。睜開眼簾，四周昏暗無比，他皺了皺眉，聽著四處的混亂聲，奔跑聲，急忙起身打開房門，他向外看去。
    火光滔天，屋舍那邊傳來了滾滾濃煙，所幸離他這邊倒是不近……他也無心看男侍們慌張的表情，轉身欲回房，便聽一旁有人說道：“這火怎麼說起就起啊……都燒了好長時間了。”
    另一人接道：“下午那邊不是剛抬進去一個跟著大監出去的男侍麼，唉……真倒黴，不知道救出來沒？”
    慕容衝腳步微凝，聞言頭腦一空，猛地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厲聲道：“你說……著火的那邊抬進去了誰？”
    暮夜深沉，火勢將前院連著裏院的幾間屋舍都燒沒了，連著裏麵的人。這次的火勢綿延很廣，冷宮西院被燒了大半。大雪還在下著，火光和濃煙將這純白染髒了。火舌吞沒了前院傳來的嬉笑歡鬧聲，卻將大火中被困的那些人的嘶吼掙紮聲無限擴大。聽著毛骨悚然，讓人恍若身處煉獄。
    等到四周火勢漸弱後，近衛軍才姍姍來遲。
    西院本來就不被宮裏重視，且都是待罪之身，沒人管他們的死活是應當的。在這裏，人分貴賤，低賤的奴仆們，本來就是隨意的玩物，誰又會認真對待此事呢。
    慕容衝趕到前院時，便見到大監張羅著讓人後退。他急忙上前，扯著他的袖子問：“黎清在哪裏？”
    微胖的老太監被他使力一拽，差點摔倒，擰著一雙尖刻得眉眼，轉身就朝著他狠狠一巴掌。
    慕容衝也顧不上惱，他低咳出口中的血，拉著老太監不放手，大聲道：“你告訴我……黎清在哪兒？”
    那太監被他纏煩了，皺著眉，眼眸微閃，尖聲道：“咱家怎麼知曉？”
    慕容衝聞言雙目赤紅，他捏緊老太監領口的衣衫，怒道：“他晨間是跟著你出去的，你說你不知曉？他們說他被抬進了前院，你快說，他到底在哪裏？不說我今日就打死你。”
    許是被他一臉的曆色嚇住了，那太監顫顫巍巍的舉起手，指了指前麵被燒的幾乎看不見本來麵貌的屋舍，顫聲道：“下午帶回來，就讓人抬那裏去了，你……快……快放開咱家。是他不知好歹，惹了不該惹的人，和咱家無關。快放手……”
    慕容衝聞言一僵，他似沒聽到一般，丟開手中發抖的老太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兄長……怎麼可能……”邊說邊搖頭，少年雙目充血，臉頰微腫。他轉身就往還泛著濃煙和火光的那處奔去……
    他不相信，他的兄長肯定不在那裏，這個老貨在騙他，他要親眼去看看，他不信，黎清……他還在的……
    明若帶著手下將火勢控製住後，剛想著要不要先統計一下傷亡人數，回去向陛下稟明，明早再來這邊看看。忽的便見到前方的少年帶淚衝向火海的身影。他急忙上前一把扯過他：“你不要命了，那邊火還燒著！”
    成年武將的力氣自然是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強上許多，慕容衝奮力掙紮：“你放開我……放開！我兄長……兄長還在那裏，他還活著……我求你了……放我過去……”
    明若怔了怔，皺眉道：“裏麵的人都死光了，怎麼可能還有活著的，你清醒一點。”
    男人平淡直白的話語仿佛利劍，頃刻間便將慕容衝刺的支骨破碎，五髒崩離。
    

    作者閑話：

    ヘ(__ヘ)溫柔大哥哥黎清下線。美好的人總是適合活在回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