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入京了，蕭子良歎了口氣。此番蕭子明入京，韓旭竭力製止，奈何他的十弟自出生起便與南齊國祚連係在一起，就算此番他蕭子良沒有將他帶回建康，想必武帝和其他諸王也不會善罷甘休。
    蕭昭業一臉乖巧地立於庭下，自他出生以來，便沒有就見過他的皇叔有如此神情。他似乎能從蕭子良那張溫潤如玉地臉上看出一絲絲的恨意，可是，就算恨又如何呢？他心下想到。對於他的這個皇叔，從小時候的依賴轉變成現在的憐憫也不過是彈指瞬息的事情。
    “你到底把人弄哪裏去了？”蕭子良語氣裏帶著一絲絲怒意。
    “皇叔怎麼會這麼問？”蕭昭業佯裝驚訝道。
    蕭子良不去看他，他一直當他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孩子，那一年，他也不過十三歲，卻要照顧這個比他小上許多的侄子。他一直以為他依舊是那個站在街上，看見蜜餞就走不動了的孩子。可如今，他已與他一般高，早已不是那個拿到蜜餞就會破涕為笑的孩子了。
    “我記得，從前在西州時，你問過我，佛都說，有福生得帝王家，你卻看來作帝王真是受罪？”蕭子良緩緩道，聲音裏透著一股蒼涼的感覺。
    “皇叔，兒時的戲語怎可當真，且皇叔如今位高權重，身份也是非比常人，怎能出此言。”蕭昭業不以為意地說道，眼神卻飄向了別處。
    “你信因果麼？”蕭子良看著他的眼睛道。
    蕭昭業見此情形，卻笑道：“如果我信，那麼凡事皆有因果，我所做之事必事出有因，至於什麼樣的果，那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倘或我不信，又何須在意因果，隻是想到什麼，便做什麼了。”
    “言已至此，我不管建康城外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我現在隻想知道子明在哪裏。”
    蕭昭業無奈道：“皇叔，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裏。再說，皇叔身係國運，我就算為自己，我也不應該動他啊。”
    蕭子良靜靜地注視了他許久，終是歎息道：“你走吧。”的確，蕭昭業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動手，如今蕭長懋太子地位穩固，且朝堂之上頗有德望，已是儲君，而蕭昭業作為蕭長懋的嫡子，又是武帝親封的皇長孫，這時候對蕭子明動手似乎是無稽之談。他垂下頭，如今陰陽司已撤，但那些原供職於陰陽司的人，仍在宮內夜觀星象，倘若蕭子明出了事，宮內恐怕不會這麼平靜。
    蕭昭業沿著庭內曲折的小徑一路向外，嘴角依舊含著笑意，眼神卻透著一股淒涼的意味：“也許，我今日的因，便是他人種下的果。而我今日所得的果，他日又成了別人的因，也未可知。這世上，紛紛擾擾的事，怎能用因果二字便可得到。”終是沒有回頭。
    楊瑉之望著睡在自己身邊那張俊逸脫俗的臉龐，輕輕地撫了上去。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敢看他，蕭昭業回來時發了大脾氣。他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氣到渾身發抖，連那萬年不變的笑容都愈發地陰狠惡毒起來。
    “怎麼了，瑉之，你醒了。”蕭昭業微微笑著，仿佛剛才在底下挖了那些人的眼珠的人並不是他。楊瑉之慌忙低下頭，他知道蕭昭業並不喜歡有人盯著他看。
    “你們倒是挺快活！”一個嬌俏的女聲響起，是何婧英。
    “阿奴，你來了。”蕭昭業懶懶地翻了個身，披上了外袍。
    何婧英永明三年的時候就嫁給他為妃，長得很是可人，目含秋波，腰若拂柳。但他倒不是因為她的長相對她特殊以待，隻是此女子相較起他自己來，更為放蕩，煙行媚視，毫無收斂之意。他知道他不在的時候，何婧英與那幫少年所做的苟且之事，可他全然不在意，人生在世，能夠這樣袒露本性，縱情玩樂的人古往今來又有幾個呢。
    卻見何婧英杏目微瞪，上下打量著楊瑉之，蕭昭業心下便已明白幾分。他看了眼楊瑉之，果然相較於其他少年更為俊美，何婧英冷笑道：“我當你這麼好心，原來給我的，是你不要的。”
    蕭昭業不在意地道：“瑉之，你若是願意跟阿奴走，我也是不介意的。”
    楊瑉之微微一愣，不知道作何回答，蕭昭業見他不回答，當他同意了，歎道：“哪有風流人士不愛美人的，是我強人所難了。”說罷，微微頷首，何婧英極為愉快地上前道：“楊郎，你今日便跟我走吧。”
    楊瑉之的心墜然下沉，卻是手腳僵硬地對著那名紅衣少年叩頭謝過。待他昏昏沉沉地準備走出去時，蕭昭業突然叫道：“瑉之。”他微微一顫，轉過身，見蕭昭業起身，低聲問道：“我著你去辦的事怎麼樣了？”
    他低頭道：“已經交給我母親了。”仿佛最後一絲明光被遮蓋，沉入那深不見底的沼澤。
    青居巷內，一間僻隱的小屋裏，楊氏攤開那兩張紙條，上麵朱紅筆跡，飄逸放縱，“蕭長懋”，“蕭賾”這幾個字分外醒目。她冷笑一聲，這世上，兒子盼著老子死，人臣盼著君主死。倏忽想到那年西州城外，她的兒子對她所言，不由地苦笑一聲，也許，母子之間，父子之間，本身便已經是掙不脫的因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