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最先跑出來的是一個小孩子，穿著厚厚的棉襖，短短的頭發，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王振瞧。王振笑了一聲，伸手拽過孩子，道：“叫叔叔。”
    “叔叔。”小孩的聲音甜極了。王振心裏一樂，變戲法一般拿出幾顆糖果塞在了小孩手裏。小孩樂嗬嗬的抓著糖，也不急著吃，而是歪著頭打量另外兩個陌生人。
    楊書羽蹲下身，盯著小孩看了一會兒，剛準備開口，後麵又走出來兩個人，一名蒼蒼白發的老婦人，還有一個頭發挽著發髻的女子。兩人都穿著夾襖長裙，看上去氣色都非常好。
    見到老婦人後，楊書羽原本蹲著的身子慢慢挪了幾步後，跪在了地上：“媽，我回來了。”
    “哎。”老婦人見到闊別多年的兒子，也是激動萬分，哪怕早知道楊書羽這幾天要回來了，也忍不住激動得喘了幾口氣，見到兒子她很開心，但是同時她又不希望兒子出現在麵前。畢竟如今的形勢，即便是作為一名婦道人家，她也知道時局不穩，寇匪難除。早些年將兒子送出國的時候，便存了兒子用不回來的念頭了。可沒想到，七七事變剛過，兒子便回來了。一時間，說不出是喜還是悲。一旁看著的女子見楊書羽一直跪在地上，便推了推老婦人，道：“媽，書羽還跪著呢。”老婦人這才回過神來，慌忙伸手將楊書羽扶了起來，念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嫂。”楊書羽恭恭敬敬的向那女子行了一禮。女子往旁邊側了側，避開了這一禮，道：“書羽，在外麵吃苦了。”說完便喚過那小孩子，道：“景兒，這邊是你二叔，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二叔。”楊文景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隨後問道：“二叔，你在外麵學了那麼多知識，回來可是也要當教書先生。”
    楊書羽楞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回答，反而是那女子開口道：“小孩子別亂說話，你二叔才回來，還沒休息呢。”說完，朝楊書羽歉意的笑了一下道：“小孩子不懂事，書羽別介意。”
    “景兒倒是聰明的狠，二叔都還沒想好呢。”楊書羽回頭便招呼楊柳過來，道：“媽，大嫂，這是我學生楊柳，跟了我不少年。”楊書羽在外麵收養了一名孤兒的事情，楊家早有耳聞，如今見到人了，自是不會介意，反而欣喜萬分。畢竟楊家雖然家大業大，但是人口單薄，相比街坊鄰居，稍顯冷清了一些。
    “老婦人，大夫人。”楊柳連忙笑盈盈的開口。他本就長得秀氣，聲音更是甜，腦袋瓜也轉得快，一股子機靈勁兒。楊老夫人越看越喜歡，道：“喊婆婆，這是你嬸嬸。趕路累了吧，瞧這小臉凍的，這小身板瘦的，我就說那洋人的玩意，我們華夏人肯定吃不慣，回頭奶奶和你嬸子給你做好吃的。”
    “那謝謝婆婆了。”楊柳又脆生生的喊道。老婦人更是喜不自禁，恨不得這會兒便去廚房做好吃的。倒是楊家大嫂道：“書羽想必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一會兒，這馬上就中午了。我這就去做吃的。”說完回頭，對王振道：“王士官，太謝謝你了，一會兒留在這裏吃中飯”
    王振連忙拒絕了，表示自己隻是送人的，這會兒還要趕回營裏。推脫了一番，楊家也沒有再強留，王振便告辭離開。楊書羽跟著將他送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一白可是長期住在京平縣了。”
    “那倒沒有，他還住在富水城。隻不過最近局勢比較緊張，難以抽出時間回來了。”
    “那輛老也還留在富水城。”
    “梁老年級大了，念舊。”兩人說著，已經出了巷子。王振這才向楊書羽告辭後離開了。
    看著車離開，楊書羽也沒有往回走，而是圍著小城轉了一會兒。這裏沒什麼變化，那橋還是那橋，那樹也依然在水邊瘋長。記憶裏的格局一點都沒變，連那灰舊的城隍廟也保持著先前的模樣。他記得古廟隔壁是一個小私塾，原先父親便在這裏教人念書習字。走得近，隱隱有激昂的聲音傳來，念得並非三字經詩經，說的也不是做人的大道理，而是對如今時局的分析。而這個聲音，他記得，順著聲音看過去，越過窗戶，看到了那站在講台之上的男子，穿著厚厚的長衫，臉上也帶著一副眼鏡，正在白板上寫下了複興華夏四個大字。也許是注意到了外麵的視線，那男子也抬眼望了過來，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隨即又移開了視線，繼續講了下去。
    楊書羽站在窗外聽了一會兒，小的時候，父親經常教的便是三字經詩經一類的東西，說的越多的便是人生在世，安於現狀，明哲保身。正所謂大隱隱於林，小隱隱於世。那些有經世之才的人都對這亂世無作為，更遑論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了。而那個時候，他便會反駁，覺得既然生逢亂世，又怎能苟且。如今多年過去了，時局朝著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了，那個以前唯父諾諾的兄長也將心打開了。果真是亂世造就人。
    沒過多久，學堂便下課了。學生們分湧而出，有的衣衫較好，有的穿著粗布麻衣，年歲也不等，從七八歲到十三四歲均有。學生離開課堂後，徑自分散了，因為都是附近的孩子，所以都回家吃中飯了。楊書華是最後走出來的，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名身高已經高過他的年輕男子，他記得當年他走的時候，還隻剛過他的肩膀，如今卻已經高了他半個頭了。
    “大哥。”楊書羽笑吟吟的喊了一聲。楊書華點了點頭，兩人均不是感情外泄的人，也沒有過多的感慨這段未見的歲月，而是一起並肩向家裏走去。
    “我們原本就不希望你回來，畢竟這裏不太平。但是既然你回來了，就好好打算一下，切莫辜負了這些年的學習。”楊書華淡淡的開口道。
    “是。”
    “這幾天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幾天。改天去梁老那裏拜訪一下。這些年，梁老也頗為惦記你。”
    “是。”楊書羽一一應允了。楊書華這才側頭看著他，他這個弟弟自小長得好，人也聰明，不然也不會被梁老一眼相中，收為弟子。但是聰明人都有一股傲氣，再加上又是家中幺子，寵得緊，性子頗有一些固執和偏激，畢竟生逢亂世，想著學以致用也未必不好，隻是到了外麵，怕被人欺負罷了。如今看來，這幾年的海外求學，倒將當初那個初露鋒芒的少年打磨得比較順滑了，隱隱有了一些君子如玉的氣勢。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隻聽背後傳來了聲音。
    “先生，先生。”楊書羽回頭便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提著個帆布兜追了上來，然後在楊書華麵前停下，將帆布兜遞到了楊書華麵前，有些拘謹的開口道：“先生，這是這個月的學費，我媽說新下的蛋，最好吃了。”帆布兜鼓鼓的，隱約可以看到雞蛋的痕跡，楊書華低頭看了一眼，在少年期待的眼神中，將帆布兜接了過來，然後從兜裏掏出兩個雞蛋，遞給楊書羽道：“自家養的，國外可是沒有的。”
    楊書羽笑著將雞蛋接了過來。
    “子安有心了。”楊書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將帆布兜放在他的手中，道：“我已收下學費了，這些是先生給你的，也是長身體的時候了。”
    “可是……”少年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過來。
    “我即為你的師長，長有令，又怎能不從。”
    少年這才沒有猶豫，接過帆布兜，向楊書華鞠了一躬後，這才跑開了。
    見少年跑遠，楊書華回過頭便看到楊書羽正盯著手裏的雞蛋發呆，於是開口道：“那孩子，叫張子安，家中隻有一個母親和一個妹妹，家境較為貧寒。早些年，我一直不解父親為何名為師長，卻屢屢無錢。如今身臨其境了，才知道，有些事情隻是你看不到罷了。索性，楊家還沒落魄於斯，能幫一點是一點。”
    “所以才需要一個好的國，一個好的家。”即便戰尚未波及到這個中部小城鎮，但是沒有一個好的當權者，拿不出一些利民的措施，窮人依舊窮，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非是你我能左右的。”
    “卻是如此，但卻是你們我們能左右的。”你我不足以，但是千千萬萬的你我卻足以改天換地。
    兩人不再交談，隻是往前走，正準備轉過巷子時，一輛自行車從巷子裏衝了出來，由於冰雪堆積，那車未及時刹住，連車帶人都栽到了一戶人家門口的雪堆裏。
    “沐微風，早跟你說了，下雪的時候不能騎車。”一名女子也從巷子裏追了出來，雖說是女子，卻在雪地上健步如飛。女子徑自穿過楊家兄弟二人，從雪堆中將那騎車的少年拔了出來，揪著他的耳朵罵道：“讓你不聽話，活該。”說著，到底是不忍心，放下手後，從上到下，將少年打量了一遍：“看看，傷到哪沒有。”
    少年不過十來歲，剛剛是摔蒙了，又被女子拉著看了半天，這會兒抬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兩名男子，頓時蹦了起來：“糟了。”說完一竄就出去，三兩下鑽進巷子裏不見了。女子愣愣的站在那裏，半晌才回過神來，回頭看看楊家兄弟，最後視線落在了楊書華身上，麵上一紅，朝楊書華欠了欠身，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往少年逃走的方向走了過去。
    楊書羽盯著女子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回頭便見楊書羽好笑的看著他，忍不住道笑道：“我倒是好久沒見到如斯潑辣的女子了。”國外的女子比較熱情奔放，北平的女子含蓄溫婉，倒是眼前的女子多了一些鄰家女子的活潑可愛。
    “是呀，你小時候還跟她打過架呢。”楊書華笑了起來。
    

    作者閑話：

    人氣好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