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的氣氛霎時間冷了下來，麵對大美人戲謔的目光，我不敢深入去拆解他的用意，我但願他隻是閑得無聊做個局，純屬折騰我找樂子，我但願他沒有搞清我同逸塵和南宮墨之間的三角關係，故意考驗我的臨場應變能力。
    我不曉得大美人是否是與生俱來的性子，與生俱來的喜歡當麵揭人的傷疤。
    逸塵仍是紋絲不動的冰山臉，我看不出他正在想甚麼，卻愛他愛的不能自拔。
    說要救他何其簡單，拿南宮墨來換他的性命，別說南宮墨受不了，就是我也不能做過河拆橋的事，但不救他我又下不了決心，大美人說得明白，中了毒有解藥人還可以救，如同貴人的花間遊，解藥在大美人的手中，擺在我麵前的好像隻有一條，這條路不是太光明，但至少沒有人命案子。
    南宮墨仰望星空，明亮的眼神沒有聚焦，大美人又倒了一杯茶，這一回不是橙皮加薄荷，換了一種香氣更加馥鬱的香料，有種辣辣的溫暖辛香，他把茶杯塞進我的手心裏，很自然把我耳邊垂落的發絲別到我的耳後：“想好了再回答。”
    想好了再回答，這話說得好輕巧，答案隻有二選一，我該如何回答。
    二選一意味著必須放棄一個，意味著隻有一次機會，意味著隻能選擇一個。
    可我不想二選一，兩個我都不想放棄，兩個我都想要，大美人的臉孔近在咫尺，他的視線搞得我心慌意亂，緊張的憋氣，怕吸入更多他的氣息，終於我還是說出話來，那聲音壓抑的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中的甚麼毒？”
    大美人又湊近了一些道：“無色無形無臭無味，你選了我就告訴你。”
    我已經很無奈，而這無奈正在慢慢轉化成我的痛苦，痛苦來得猛烈，一如來勢凶猛的洪水：“大美人，你為甚麼要這樣？為甚麼要逼我選？”
    大美人就著我手中的瓷杯喝了口茶，開始莫名其妙的笑，無聲的笑，笑得有些瘋狂，瘋狂中帶了些殘忍，殘忍中又帶了些混亂：“我為甚麼要逼你選？我就是要逼你選，我想看你到底喜歡誰，要麼你痛快選出來，要麼我把他們兩個都殺掉，反正你隻能選其一，不能兩個人都要。”
    “不成，這兩個人都是我的，我兩個人都要，你不能殺掉他們！”
    “反正其中一個已經中了我的花毒，就是給了你也是個廢人，你要一個廢人又有甚麼用？兩個都要也隻有一個能用，你說甚麼都沒用隻能做出選擇，不要耽誤時間，別等到你的逸塵因為毒發而身亡，到時你連做選擇的機會都沒了。”
    我看了看逸塵，又看了看南宮墨，必須要做出選擇了，不管我選了誰，另一個人都會恨我吧，不管怎麼說，這世界上都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期待著被別人放棄，我的視線移到逸塵臉上：“逸塵哥哥你覺得還好嗎，有沒有甚麼不好的感覺？”
    逸塵鎮定的搖頭：“你放心好了沒有任何感覺。”默了一默又道“小滼你不要為難，這時候別想太多也不要被我影響，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我永遠支持你。”
    因為難過我的嗓子有些發緊：“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很懂得保護自己嗎？你素日裏都是怎麼教我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盲目相信任何人？不要在這裏隨便吃東西隨便喝水，你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了嗎？連你都會中毒，我以後還怎麼無條件相信你？你這是給我添亂！這是給我沒事找事做！”
    逸塵難得對我笑了笑道：“不是你想得那樣，你別生氣。”
    “我就是生氣你不會照顧自己，每一次都被人鑽空子，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你答應會送我到泉州的！”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隻是無聲的微笑看著我，大美人的表情明顯不淡定，說話的語氣中帶了慍怒：“死到臨頭還有心情裝冷靜，還有心情哄慕滼開心，難怪他愛你愛的死心塌地！”
    逸塵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冷聲道：“尉遲穀主我沒有哄著小滼，我說得都是實話，不管他做了怎樣的選擇，我都會永遠支持他，不管這選擇對我來說是公平還是不公平我都會尊重他，這在你尉遲穀主看來算是哄嗎？”
    我覺得他這話真的是說給三哥聽的，他對三哥一直很尊重，哪怕三哥為了救我主動去赴死，他都沒說過一句責備三哥的話。
    大美人不動聲色把他的話接下來：“你若是嫌活的時間長了，我現在就可以叫你去死，反正我瞧你不順眼好久了。”
    我急忙插話：“大美人，你別忘記你答應我的，我可以自己做出選擇，現在我還沒有做出選擇，你也沒有權利動我的人，這是你答應我的你別忘記。”
    大美人沒有接我的話，他和逸塵對視的眼神裏，染上了一層決絕的殺意。
    我又轉頭望了望南宮墨，說實話我不敢看他，我怕看到他祈盼的眼神。
    不是沒想過選擇他，不是沒想過嫁給他，三哥附在心法上的信我還能背過，他說叫我借著南宮家的勢力東山再起，我記得自己曾經發過誓，發誓不跟自己不喜歡的男子在一齊，發誓不會為了門派利益而聯姻，發誓隻想找個兩情相悅的人終此一生，哪怕為了生活與他一齊奮鬥終生，哪怕有一日他一貧如洗，隻要他是真心實意的愛我，我就會選擇不離不棄陪他到老。
    南宮墨左耳上的素銀耳飾在夜空中熠熠生輝，我挪過去坐在他的身邊，那一刻我竟然有種想要抱緊他的衝動，再一次打量他五官分明的側臉，眉骨高聳麵部生得極有輪廓感，年輕，英俊，多金，眼中的淚水漫上來。
    “南宮公子，你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嗎？”
    我覺得自己真的應該去死，覺得自己真的應該被打入無間地獄，經曆重重紅蓮業火萬劫不複，往事一幕一幕湧上心頭，那些快樂的，反感的，驚險的，溫柔的，每一幕每一幕就像皮影戲，一百張，一千張，一萬張南宮墨的臉，交疊呈現在我的麵前，考罪石前我必須有罪，我的罪就是不該同時喜歡上逸塵和南宮墨，我的罪就是不該拋棄我的未婚夫。
    南宮墨久久沒有回答我的話，眼底的平靜讓我心碎，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真的結束了，雖然這結局是我夢寐以求的，雖然這結局可以帶給我自由，可我並沒有因此覺得如釋重負，相反我有些依依不舍，有些夢醒了還不願意起身的感覺。
    時間過去了大半，他才低頭攬著我的腰身抱了抱我，下巴擱在我的肩頭上，伏在我的耳邊道：“娘子，我覺得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你能再說一遍嗎？”
    我閉上眼睛，嗅著他身上暖暖的白檀香，雙手環抱著他的脖頸，這感覺真的好熟悉，清晨醒來手臂為枕，我已經聽慣了他叫我娘子，雖然他對我的控製欲極強，雖然他從不願將主導權交給我，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他。
    內心在掙紮，有個聲音在高喊，選他！選他！選他啊！
    我再一次去看逸塵英俊的麵龐，聽到他說：“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的淚水流下來，二選一真的好難，兩個都是難以割舍，兩個我都想要。
    大美人涼涼的瞄我：“你決定好了沒有，到底要選誰？”
    我搖頭，大美人又道：“我再給你一分鍾，一分鍾之後你若再選不出來，每過一分鍾我就殺掉一個你的人，直到你手下的人都死光為止。”
    “別別大美人你不要動他們，我選我一定會選，你再給我一些時間。”
    “已經過去很久了，要麼你現在就選，要麼我現在就殺掉你的人，沒得商量。”
    風吹草微動，四麵八方湧來幾十個人，都穿著萬香穀的練功服，胸前都繡著五彩絲線繡成的花朵樣的圖案，其中一人一手卡住千羽的喉嚨，另有幾人分別前後包抄了逸塵和南宮墨，我一把抓起南宮墨的佩劍，抓住大美人擋在身前大聲道：“你們退後，不然……”
    大美人一根手指頭撥著劍刃遠離自己的脖頸，居高臨下轉頭看著我：“不然怎麼樣呢？”
    “大美人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沒法子做出選擇，兩個都是我的朋友，兩個都是我的人，你為甚麼非要逼我二選一，非要逼我自相殘殺？如果折磨我能讓你覺得開心，我心甘情願留在這裏任你折磨可以嗎？求求你不要再傷害他們了。”
    大美人的聲音低低沉沉，聽一輩子都不會膩：“真的隻是朋友那麼簡單嗎？你和他們之間的事究竟是怎麼樣的，隻有你這個當事者自己最清楚不是嗎？”
    我的心跳快到不行，大美人再次風采無限的溫柔一笑：“你做不了選擇，我可以幫你一把，我先幫你把這人妖殺掉，之後就不會再有人再跟你搶你的逸塵，然後我們再來看看，你是不是會有一些選擇的動力。”
    一人持了弓箭遠距離放了一箭，千羽一閃身那箭徑直插進他身邊的土地中，又一人手持短刀一陣猛刺回踢，千羽沒了毒蠱整個人就是一廢柴，隻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脖頸上架著短刀，嘴裏麵咿咿呀呀喊著求逸塵救他的命。
    逸塵望著他道：“還記得我答應你的三個條件嗎？現在還剩一個，我救你你乖乖滾回五行宮。”
    千羽一麵忌憚脖頸上的短刀，一麵恐慌又委屈的望著逸塵道：“不要嘛逸塵哥哥，人家還沒有跟你呆夠呢！”
    那人手上的力道又加強了幾分，千羽痛得大叫起來，大美人墨黑色的眼眸中黑霧彌漫，剛剛那抹笑容也消失掉：“這又不是在凝練花毒，這麼小心謹慎做甚麼，早點殺掉早點省心！”
    千羽已經被那人扼的翻白眼，上氣不接下氣對著逸塵胡亂伸手亂抓。
    逸塵不等他的回答，謔的一下站起身來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一手撐著桌子，雙腿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橫掃了一圈，十幾個人當場撲地斃命。
    千羽被他攬進懷裏順勢帶到身後，千羽死死的從他的背後抱住他，逸塵雙手用力一把掰開他抽身出來：“我答應你的三個條件已經全部完成，馬上收拾東西以最快的速度滾回五行宮！我以後都不想再看到你！”
    千羽哭著拉著他的手道：“逸塵哥哥，那你一定要來看人家啊！”
    大美人的手臂在袖籠內一動，被我一把拉住身體貼在他的整條手臂上：“大美人，求求你別再打了，你別傷害他，我選還不行嗎！”
    大美人的表情有些惱怒，聲調降了幾個八度，冷酷無情的道：“說吧選誰。”
    “我，我選……”
    “選誰！快說！我沒時間跟你們耽擱！”
    我已經不想再聽到自己的聲音，雙手捂住耳朵道：“我選逸塵，我選他。”
    有一瞬間沒人說話，夜空中隻有大美人開心的笑聲：“確定嗎？改不改了？”
    我緊緊握了一把飛雲扇，隻要時機合適，我就準備在南宮墨麵前以死謝罪。
    大美人笑得花枝亂顫，漆黑色的深衣在月色的籠罩下，顯得更加怪異和陰冷：“你怎麼這麼好騙？我讓你選你就選，我說瞧上了南宮公子你就相信了？你都沒有見到證據，都沒有經過證實，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相信我了？”
    我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大美人，平靜的道破天機，平靜的訓人，平靜的變臉。
    大美人撩了撩耳邊的鬢發道：“你的男人我一個也沒有瞧得上眼的，我也沒有搶別人心愛東西的嗜好，他我還懶得下毒，騙你的你也信。”他指了指逸塵，又從懷裏掏了個小小的錦袋出來，那錦袋上帶著編織的抽繩，他拉過我的手把錦袋放到我的手心中又道“這是花間遊的解藥轉生香，你務必拿好了，一次一顆連服七日，搞丟了可沒有多餘的，少吃一顆也不會解毒。”
    我托著那錦袋心情不能平複，為何剛剛還是暗自垂淚的生離死別，轉眼間解藥便拿到了手，我的淚水還沒完全收起，哽咽著道：“那今兒晚上的輸贏怎麼算？”
    “怎麼算？當然是我贏，我贏我要你，你的人可以帶著解藥一齊走了，你繼續留在這裏陪我，你有甚麼要說得要做得，抓緊時間交代一下，我在萬香樓等你。”
    大美人說完便自顧自走掉，千羽還在求逸塵，逸塵隻是搖頭，任由他又哭又鬧，南宮墨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也沒有再看過我一眼，表情冷漠去意已決，我叫他他也沒有回頭，等我趕回凝碧宮早已人去樓空，不管是他的人還是他的行李，甚至於一張字條都沒留下。
    我不曉得他去了哪裏，不曉得他是不是已經出穀，不曉得他是不是連小禪也一並帶走，我之前從沒考慮過，有一天南宮墨會離我而去，這種感覺使我驚慌。
    我不曉得該不該去找他，不曉得該去哪裏找他，不曉得如果再也見不到他，我會不會後悔自己今天做出的選擇，不曉得他會不會因為今天的事恨我一輩子。
    我想告訴他，其實我的心裏也有他我也喜歡他，可我覺得他不會再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