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二十五章 蓮華殿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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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兒晚上南宮墨高興,回恒山的路上非要拉著杜楓和貴人陪他去買酒,嚐了這家嚐那家,耽擱了時間不說,大大小小又買了不下十幾壇,本來人就多又沒有馬車,一下子買了許多酒,隻得騰出杜楓的馬來馱酒,小禪沒了坐的地方連哭加鬧,腿一抬跳到我的馬背上,才算息事寧人。
    回到恒山夜色已深,南宮掌門夫婦早就歇息了,拜見的事隻有等到天亮。
    寄人籬下仰仗鼻息的道理我懂,隻不過這個鼻息不是三哥的鼻息,這個鼻息我還得時時刻刻防著他對我的進犯,暫且安排了這一晚上的住處,小禪住的觀雲閣地方狹小,隻有一間臥房和一間禪室,我一個女子隻有委屈一下,和小禪暫住一床對付一晚上,正式的住處要等明天,南宮墨想好才能給我安排,莫涯仍是一言不發,騎馬直接回了他在蓮華殿後身的秀山堂裏,聽小禪說那裏是他的住處,也是南宮家一處對外預留的客房。
    整整一個晚上,逸塵也沒同我說過一句話,聽到我住觀雲閣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目送我進了觀雲閣,才又轉身騎馬走掉,他的住處是被南宮墨安排在了哪裏,我壓根就不曉得,貴人本來也想追了我,一同到觀雲閣裏對付一晚上,走到半路又被杜楓給拉走,說南宮墨有安排,叫他們倆陪他去鑒月閣喝酒。
    貴人苦著一張臉對我道:“那,四小姐,你就先跟小禪過去對付一晚上,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一定叫小禪去鑒月閣裏找我啊!”
    我大力拍著他的肩頭道:“你的酒量自個兒心中要有數,不能喝就少喝些,左右又沒人逼你,回頭喝得醉死還得我去接你回來。”
    貴人的四方大臉做個信誓旦旦的表情:“四小姐放心,這一回保證不喝醉!”
    我抬頭望了一回天,又皮笑肉不笑的接口道:“你用不著現下守著我信誓旦旦做保證,回頭兩杯水酒灌下去,連姓甚名誰都不記得,自個兒說過的話務必要記牢,別轉個頭便忘得一幹二淨,到時誰還是你的四小姐?”
    貴人搔了搔四方大腦袋,咧開嘴傻嗬嗬嘿嘿樂,小禪插嘴:“死胖子,你叫誰小禪!告訴你,姑奶奶的名字可不是你這種人可以隨便亂叫得!得加上姑娘兩個字,你明白不明白啊!哼,真是沒規矩!”
    貴人不服氣:“哎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講道理!不是你說得,叫我們四小姐叫你小禪就行的嗎?為何隻準我們四小姐叫,到我這裏就不行了?”
    “我薛姐姐是誰你又是誰?薛姐姐日後可是我的嫂嫂,你是幹嘛的呀?打雜的?保鏢?還是傭人?你是我嫂嫂就可以那樣叫我!你是嗎?你是嗎?”
    貴人氣得跳腳,臉孔發紅抖著手指指著她高聲叫:“你,你……”
    “我甚麼我,你得叫姑奶奶小禪姑娘,曉得不曉得!”
    我受不了他們兩個的你吵我爭,從簫城到奉元,一路上不曉得拌過多少句嘴。
    “好好好都不要再吵了,今兒天色已晚,你們這樣子吵吵鬧鬧要影響到別人休息了,有甚麼話咱們明兒睡醒了,起來好好掰扯還不成嗎?”
    貴人被小禪氣得說不出話,小禪像是塊長了眼睛的扭股兒糖,扭著股兒的粘在我的胳膊肘子上:“薛姐姐說得沒錯!咱們不管他,快點回房去說悄悄話吧!”
    在其他人的眼中,我是同小禪睡在一張床上,簡單對付過這一夜,在小禪的眼中這是個十分愉快的不眠夜,小姑娘顯然未曾開過睡衣派對,未曾有個可以陪她通宵聊天的人,是以拉著我便不撒手,從天黑一直說到天亮,從自己的身世一路說到我家被滅門後,南宮墨如何動用手邊全部的關係網才找到我,講到最後精疲力竭,一頭窩進我的懷裏呼呼睡過去。
    聽小禪講恒山的格局是這樣子的,主殿蓮華殿也是恒山的正殿,晨昏省定家門盛宴,賓客來訪商賈洽談,一應都要在這裏舉行,蓮華殿的後身有一處秀山堂,地方有些偏僻素日裏不太有人出入,勝在鬧中取靜,莫涯為了能清靜練武,這幾年一直住在那邊,南宮墨經常是鑒月閣和秋池館兩邊跑,這兩年因沉煙失寵,秋池館那邊他基本不會過去,除非是有特殊需求,不然幾個月都不會踏足。
    秋池館裏住著沉煙並她手下一班買來的小丫鬟,通共有二十幾人,人活於世整日裏便是為非作歹搬弄是非,恒山裏的女子對此大都采取避而遠之的態度,包括南宮墨的娘親南宮夫人。
    進出秋池館隻有門前的一條石子路,那條路既不通往前殿,也不通往恒山的任何一處構築物,隻能通往膳房,要想從秋池館去往前殿,必須要穿過膳房的後門,再拐上好幾道彎才可以,換句話說,隻要我的住處是被安排在前殿的附近,除非是必須要見麵的時候,正常情況下是絕不會與她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前殿附近多是住著恒山的心腹弟子,以及南宮掌門請來的門客,用小禪的話說,恒山的固若金湯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憑炎一的手腕,少林的安保措施,根本就是不堪一擊,要想睡個安穩覺,自然還是要到恒山來。
    南宮掌門夫婦和南宮墨都是住在後山,老兩口住在甚麼地方她也不曉得,隻曉得南宮墨是住在鑒月閣裏,鑒月閣位於恒山的後山地勢較高,原先是擦著山崖開出來的一條登山便道,不知何時南宮墨瞧對了眼,沿著原有的山路又拓了寬,山崖之下支撐起原木,修建了懸空的木質樓梯,曲曲折折一直通上山,就著山崖原先的地勢造了鑒月閣。
    上下有三層,近山先得月,空氣也好,杜楓每回過來都要住在那裏,陪南宮墨喝喝酒談談心,小禪有些恐高,不喜歡那裏懸空的感覺,所以隻去過一回,當然南宮墨偶爾感到無聊的時候,也會請幾個小官們過來,小住幾日一齊敘敘舊。
    這一夜信息量忒大,我被小禪侃得暈頭轉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小禪還窩在我的懷裏睡得正香,便有人拍著門板叫我起床,貴人擂門板擂得震天響,講話聲音卻低微:“四小姐,該起床了。”
    我睡眠不足眼睛發酸,抬起手臂去揉眼睛:“才幾點你就叫我?你發瘋了?”
    貴人哄我哄得明顯低聲下氣:“四小姐不著急啊,現在是卯時,南宮公子說辰時開飯,您呀先準備著,早飯是開在蓮甚麼的殿裏。”
    我枕著胳膊仰麵回望床頂的雪白承塵,懶懶的道:“蓮華殿,我曉得。”
    貴人隔著門板哦了兩聲,滿是崇拜之情的繼續哄我道:“四小姐神通廣大連這都曉得,那就好那就好,您瞧我這記性,才說完便忘記了。”
    我把一隻手臂從小禪腦袋底下抽出來:“你別是昨兒晚上醉的不省人事吧?”
    “嗨四小姐不瞞您說,我呀就是不爭氣,說好的不喝醉,結果還是醉了。”
    我避開小禪還在流口水的小腦袋,輕輕坐起身:“貴人,我太了解你了,咱倆認得有二十年了吧?五年前在雙流,當初你跟三哥不也是說一出做一出?這二十年裏,你說過的話何時管用過,反正是又喝醉了,還找那些托辭做甚麼?”
    蓮華殿三進三出,正門外立了個英俊瀟灑年輕有為的風流人影,我連腦筋都不需要轉一下,就會曉得麵前來者是何人,到了恒山還會等著我的,絕不會是逸塵,更不會是貴人,貴人不會背後把我賣給南宮墨,我便要給他的祖上燒高香,逸塵更加反常,自打南宮墨露了麵,他便連人影都不見,典型的心虛回避。
    我素日裏覺得,我家的日子還算錦衣玉食過得去,莫炎塵的硯月山莊算高端大氣上檔次,而南宮家不是一般的有錢,整個蓮華殿就是一個縮小的宮殿。
    主殿坐落於恒山的中軸線上,建築恢宏氣派庭院雲容水態,正門騎在本園的南牆上連牆而建,一進的朝房外影壁前,皆以鹿角木圈建了滿塗油彩的木柵欄,名曰擋眾木,二進的正殿兩側分布了東西配殿及東西掖門,又有值房及回廊,殿門朝西開共有殿房一十二間,廟宇式,琉璃瓦,猶如仙山瓊閣。
    大殿身後是一個四周環廊的寧靜湖泊,湖中滿植素白寧靜的子午蓮,前景中的三座重簷大殿呈山字形映入湖中,一道白色大理石拱橋架通了湖心與湖岸,湖心有一台名曰鏤月雲開,人工修建三間殿,遍植芳芷杜衡幽蘭牡丹,殿前以文石為坡,後湖西北側有萬字祈福樓,東北側立有秀山堂,秀山堂與蓮華殿隔湖相望,另有進出的院門。
    我不曉得老爹有沒有來過這裏,不曉得三哥有沒有來過這裏,我之前一直以為,指腹為婚的事隻不過是個,可供三哥拿來取笑我的談資,一直以為南宮家的資產是不是富可敵國,同我之間半點關係也無,若說在我僅有的小半輩子中,有哪一刻是認同了老爹和三哥的理論,大抵便是這一刻。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有錢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我突然想到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俗語,我想其實貴人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或者我也可以學習沉煙,學習沉煙演一出柔弱無助急需幫助的戲碼,借南宮墨的錢勢權勢渡過這一回的難關。
    想到南宮墨便想到他的花裏胡哨,我的一顆小心肝又開始有些肉疼。
    不管怎麼說,嫁給他還是不如嫁給逸塵,來得更叫我稱心如意些。
    早飯就開在蓮華殿裏,按照禮節我必須要代表泰山派拜見南宮掌門夫婦,好在三哥死前稱職,教會了我一整套經得住考驗的繁文縟節,整套流程完成已經過去兩炷香的時間,我落座時南宮墨緊握的雙拳才放平,掌心裏有指甲印痕。
    南宮掌門話不多,濃眉大眼平下巴,瞧著比我老爹要年輕不少,講話簡明扼要,先是問過我一路上的遭遇,又適度安慰了幾句,大意是他與我老爹是至交好友,又因我娘親與他的夫人早年間沾了些姻親,叫我把這裏當做是自己家,不管是甚麼事都不要見外,關於指腹為婚的事並沒有過多提及。
    這一點令我很欣慰,畢竟我娘親已經死掉好些年,現如今不管是哪一方,再要死抓著舊事不放手,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十足,再說我家裏的人才都剛死絕門派也沒了,這時若是強行要提親,倒很有些趁人之危的強娶意味。
    南宮夫人是個膚白貌美的美婦人,削肩細腰豐滿搖曳,一雙眼睛生得神采奕奕尤其美,與其說她是南宮墨的娘親,不如說她是南宮墨的姐姐更令人信服,征求過南宮墨的意見,便把我和貴人安置在秀山堂的東樓,據說是因為地偏人少,不至於暴露我的身份,同時也是為了我日常練武方便。
    飯桌子上的話講得再好,也不過是說給我這個外人聽的,名義上是早飯,實則是萬年不變的家規,在座的都是南宮家的人,小禪、杜楓、莫涯和貴人,連蓮華殿的大門都沒能邁得進,更遑論是在座。
    你要問我對老兩口印象如何,我隻能說是和善不足精明有餘,人不壞可心機比較重,大家要曉得,我老爹和三哥都是玩心重的人,我同他們在一齊呆得時間久了,對於有心機的人反而不曉得要如何應對,又因是沾了指腹為婚的姻親,言辭間便更為別扭,每句話至少要在腦袋裏考慮過三遍以上,才可以斟酌講出口。
    一桌坐的還有南宮墨的兩個長姐,年紀大一些的名叫南宮雪,穿了件半新煙灰色軟緞交領長衫,領口和廣袖處一並滾了古紫色的掐牙,袖口外露了截冰雪般皓白的手臂,腕上套了個細圓條的鐲子,半透明的灰紫色冰種玉髓材質,這人的性子比逸塵還要疏離,多餘的廢話一概不說,連飯都吃得很嚴謹,更別提笑一笑。
    年紀小一些的名叫南宮雁,天生啞女,錦衣華服長發半綰,圓圓的大眼睛,眼角微微有些下垂,像一朵安靜幽香的蕙蘭,性子溫順不強勢,我答話的時候她一直在溫和的望著我微微的笑,有一度我甚至懷疑,她是能夠聽到我說話的,可南宮墨說他姐姐隻是條件反射,並不是真的能夠聽到。
    沉煙坐在我和南宮墨的對麵,由於我的到來,一張粉臉氣得蠟黃蠟黃。
    昨兒晚上多虧小禪的提醒,今兒早上進門時我便對南宮墨說:“南宮公子,你說得與我一處坐的事,我本身是沒有任何不方便的,可須知你同沉煙姑娘的關係,與我這個外人是需要介懷的,你公開拂了姑娘對你的好意,這事堪比雪上加霜,還請公子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不要推我出去做惡人,萬一沉煙姑娘多心,我倒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既然接受公子的邀請來這裏避風頭,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你們之間的事還請不要牽連到我的身上。”
    南宮墨對此深表不以為然:“娘子怎麼會是外人,你一個明媒正娶進了門的正房夫人,倒害怕一個寄宿在自己家裏的歌女,這事若是傳到江湖上,還叫小爺我的臉麵擱到哪裏去,還叫小爺我在江湖上混不混了?”
    我甚是懊惱,千不該萬不該,我娘親當初便不該答應這樁婚事,我也不該一時衝動,偏聽偏信他的話,大老遠跟著跑來恒山,姑娘我如今甚是後悔。
    沉煙坐在我對麵,氣得柳眉倒豎眼睛翻白,喝空了的瓷碗啪的一聲頓在上好的紅木桌子上,對身後的小丫鬟吼:“你眼睛瞎了!米粥喝沒了也不曉得盛去!”
    小丫鬟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低著頭又盛上一碗擱在她的麵前,沉煙沒好氣盯著我,飽滿的胸脯鼓了幾鼓,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喲,一個才進門的倒比我這先來的更為得寵!墨,你這人也太薄情了吧!”
    南宮墨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把撕好的蔥油餅放進我麵前的盤子裏。
    沉煙碰了冷釘子,當場破開高音翻了臉:“墨,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南宮墨橫了她一眼冷聲:“有話吃過早飯出去說,再喊扣你下個月月銀。”
    沉煙破開的高音戛然而止,薄弱的肩膀在晨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一隻手用力抓住散開的石榴紅綴蕾絲的袖口,那一刻我看到了一隻黝黑粗糙手指微胖的手,與她那張化妝精致保養精細的臉蛋,極不相稱的一隻手。
    三哥曾經說過,手之於女子是第二張臉,一個女子即便妝化得再精致再漂亮,隻有手才能說明她的出身,手生得美的才是真正的出身高貴,反之亦然,我再次啞然,三哥的經典理論果然是千古絕唱。
    南宮夫人笑顏嬌麗,明眸善睞環視一圈,對當值的小丫鬟們吩咐:“你們把這裏收拾一下,不要弄壞我的紅木家具。”說完便挽了南宮掌門走出門,南宮墨兩位長姐也都一前一後回房,他跟在他娘親的身後追出去,他娘親搖曳著豐滿的身形在廊下問他“墨兒還有事?”
    南宮墨道:“娘,慕藻初來乍到一切都不熟悉,孩兒今兒要帶她出門轉一轉。”
    她娘親笑語出聲,嬌麗麗的高聲道:“也好,要盡到你的地主之誼!”
    沉煙坐在我的對麵,瘋狂的把桌布連同桌子上的碗筷一齊摔到地上。
    我在她的瘋狂中靜默,靜默的意識到,她已經把我列為了頭號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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