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十一章 娥眉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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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擦著逸塵身旁走過時,他伸出一隻手拉了我一把,手指冷涼沒有溫度。
    我冷冷回望著他,盡量扯著嘴角做出個溫和的表情:“拉著我做甚麼?”
    逸塵先是一愣怔,繼而深吸一口氣把我握得更緊:“丫頭,你發瘋了!”
    我收起表情安撫拍他的手緩聲道:“你放心,我沒有發瘋,也不準備發瘋,我不過是去打一場架罷了,我的事你不要管,我們家的家務事你也不要管,你就站在這裏等,我很快就回來的。”
    逸塵拉著我,話裏麵有點發虛,不可置信望著我道:“丫頭,你中邪了?”
    我微微一笑道:“中邪?連你也這樣說?我沒有中邪,我要給三哥報仇!”
    “這樣多天不都挺過來了?你若是有任何差池,要我如何對小滼做交代!”
    一輪新月半隱在薄雲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我被他逼得無處躲藏。
    提起三哥本是件忒傷心忒傷情的事,可我聞了他的言竟然笑出聲,笑過一聲又一聲,聲聲入心:“挺過來?三哥死掉你覺得是能挺過來的事?還是說要我挺過來日後再去報個大仇?逸塵哥哥,有的時候我真覺得看不透你和三哥。”
    逸塵對我仍是柔聲:“你既明白這道理就該及時收手死心,免得。。。。。。”
    “我為何要收手死心?我若是不聽你的深明大義,不聽你們的深謀遠慮呢?我要給三哥報仇,這事沒人能阻止我!若是我武功不到家打輸了我就認命!你若是看不慣可以選擇不看!三哥逼你我可沒有逼你,你可以選擇離開我!”
    “丫頭,你。。。。。。”
    “我就是我!我從來都不是三哥,我也成不了三哥,你說得話我都明白,你講得道理我也都通透,隻是我如今不想明白是非對錯,不想明白何時是進可攻,何時又是退可守,我隻想做同三哥有關係的事,能為三哥報仇的事!”
    逸塵被我噎到無語,英挺的臉上瞬息萬變,直覺上他想動手教訓我。
    我在他麵前挺直身子,漫到喉頭的悲哀充溢著苦澀,為了三哥我情願違背老爹的遺願,為了三哥我情願不講情麵道義,隻是這般磊落無比的理由竟然如此左右我的心,萬種緣由都講不明理不順,我再次承認自己是個任性的人。
    話已至此完全詞窮,我撤身退開一步豁達道:“我若死掉煩請你幫我收屍,若是能找到三哥就把我葬在他身邊,若是找不到便把我一把火點了,飛雲扇還你留個念想,希望你別再繼續恨我奪了三哥的性命。”
    明月半攏夜色漸濃,我突然記起曾經瞧過的一個話本子,那話本子裏曾寫了一位仙君,為了個鍾情屬意的曇花妖,情願剜了心去盛她的魂魄,上天入地尋她三世有餘,最後還是落得個花落人亡兩不知。
    我記得那話本子的著者是微子辛,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是男是女都不曉得,隻曉得他曾說自己是海中金的命,命裏水汽忒大,非三味真火不能解。
    庭院裏朗月皎皎堪比一顆明心,逸塵結語的那句話字字紮心,每一字都滲著鮮血,一滴滴出自肺腑:“我答應了小滼帶你離開,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你。”
    倔強如他,天下無雙,我沉默良久,還是決定應戰。
    慈雲緊握著手中的劍道:“薛慕滼,你這個妖孽,濫殺無辜修煉邪功,今日我峨嵋便替天行道,誅了你這個狂妄之徒!”
    我搖著扇子抬頭冷笑:“那便看師太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飛雲扇貫穿了我的內力脫手而出,慈雲沒防備,手中握著劍左左右右,邊慌亂躲閃邊出招還擊,扇子在她的身前身後轉著圈飛速砍劈,又一個刁鑽的角度,刷的一下慈雲麵門上中招,傷口不深瞧著極細,但我曉得傷在肌肉層很深,鮮血順著傷處連成一條線緩緩流下來,飛雲扇在半空中打圈畫弧往回轉,接連削斷慈雲的發梢和衣袖,落下的角度唯美清麗,又落回到我的掌心中。
    我揚手接過扇子放在唇畔,對她的恨益發驚心:“怎樣,師太還是不服?”
    慈雲喘息無度,換了副誘騙我上當的嗓音:“薛公子咱們有話好說,你不就是想練那秘笈嗎?我們峨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其實,那一日我們也隻是想要那秘笈,並不曾想過要滿門抄斬,你千萬不要動怒,咱們萬事好商量。”
    直覺上我已經為報仇而瘋魔:“哦?師太此話當真?”
    她一顆長發雜亂的腦袋杵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正是,如今有哪個門派不是為了自個兒的利益,又有哪一個掌門不是為了自個兒的利益,薛公子若信得過,也可以到我們峨嵋派小住幾月,貧尼願助薛公子稱霸武林一統江湖,不過……”
    “不過甚麼?”
    “事成之後,我峨嵋要得到屬於我們應有的那一份,薛公子意下如何?”
    我打開飛雲扇再次搖了搖,搖得特別開懷:“師太是在同本少談價錢是嗎?不曉得師太有沒有瞧過封神榜,曉不曉得比幹是因何而被妲己剖了心?我記得那話本子是這樣講得,說紂王因妲己魅惑暴虐專政,且不說封神榜究竟有沒有演繹過杜撰過,也不說妲己究竟是不是個真正的妖孽狐狸精,就隻說比幹同妲己之間的一場私怨。妲己魅惑紂王不過為了過上好日子,而比幹時時處處從中作梗,名義上是憂國為民兩袖清風,實則就是瞧不得妲己的日子過得忒舒坦。於是妲己心生怨恨勢要斬草除根,所以比幹是死在自己的不識時務上,是死在自己的忒拿自己當回事上,所以我說他這冤屈伸得沒道理。師太要曉得,全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比幹自稱聖人,連這樣一個最基本最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怨不得紂王要剖了他的心出來瞧瞧,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七竅,所以說不插手人家的家務事是為人處世第一大要領,本少若是個女子,恐怕也得如此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慈雲大抵是聽出了我的意有所指,隻是人前不肯服軟認栽。
    我望著她又道:“師太,您當本少是三歲小孩,昨兒說滅門便滅門,今兒說同盟便同盟,不瞞師太,今兒晚上本少就想殺掉你祭奠我老爹,殺掉你我老爹在喝湯過橋之前還能了卻一樁心願,想必老爹是會很欣慰的。”
    慈雲聽到我的話一臉惶恐,聲嘶力竭開始聲討我,聲討我的沒人性沒血性:“薛慕滼,你這個畜生!你發瘋了!你敢殺我,看少林還不把你碎屍萬段!”
    我又撫了一下扇麵悠悠的道:“師太您急甚麼,咱們大可以把生死都看開些,您說得都是人死之後的事了,那時你我已死,還管身後的事做甚麼呢。”
    我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發瘋了,沒了三哥做後盾,我一個人還能強撐多久。
    我已經厭倦同她對話:“師太,您既這樣擔心身後的事,當初殺我老爹和我妹子時,如何就沒想過自個兒也會有被殺的一日?與其擔心身後事不如擔心現下的生死,您若死掉少一人覬覦我家的秘笈,您若死掉掌門也可以做到頭換人了。”
    飛雲扇尚未打開,眼前人影一閃,妙音疾步衝過來,抱住我的腰身,震耳發聵的聲音在我身下大聲響起:“師傅,快點殺掉他!”
    利劍自我的身側斜向上穿刺進來,傷口劇烈的回縮,扇子自我掌中滑落。
    在鏈條的牽引下憑空搖擺,腰身的禁錮被放開,當胸狠狠挨了幾十掌。
    我曉得這是峨嵋清風撫月掌的第五式長風萬裏,乃是慈雲的看家招式。
    掌法陰柔迅疾直通內關穴,走手少陽三焦經,傷及此穴可阻斷外經脈陰液。
    內關不通死而無治,陰氣盈盛於內與陽氣相背,失於協調終致心暴痛而死。
    我眼冒金星跪倒在地,體內真氣相撞,一口鮮血噴來出滲入磚縫當中。
    慈雲站在我身前高舉著利劍吼道:“薛慕滼,你死掉就沒有人再曉得秘笈的事,你死掉你們全家就都死光了,這秘笈我也不要了,送你下去見閻王!”
    我方才已用盡全力,這會子委實沒有力氣再去躲避,咬緊牙關閉上眼睛,有種即將跌進深淵的悸動,三哥的身影在我身邊一路飛速閃現,我能聽到內心悄悄生長起來的聲音,光芒點點繁星冉冉,有高山流水,還有三哥的盎然優雅。
    我在心底輕輕的道:“三哥對不住,順時而安,花開時我還是願意見到你。”
    閉眼的一瞬間,逸塵從我身側急速向前騰挪了幾下,一貓腰右手貼著墨色雲靴的靴筒,反手抽出一把兵器,他素日裏身手本就利落,這一刻短兵相接,速度比平日裏快出幾倍,我隔得遠並沒瞧清他手中是怎樣的一件兵器。
    這兵器約有一尺來長,柄短刀長黑檀木手柄,刀身灰白色無鞘,沒有飛雲扇的精光折射,也不似利劍出鞘的雪亮細長,隻是一種仿佛苗銀般的均勻色澤,柔和又明亮,刀身挺直堅硬,月光射於一側,凝聚成一條筆直鋒利的線,向著虛空的夜色裏不斷延伸下去。
    逸塵是男子,近身作戰本就力道十足,慈雲手下三個小道姑早已潰不成軍,她本人也因年歲過大力不從心,沒幾招便認栽服輸,一行四人狼狽敗走。
    逸塵抱我起身時,撫了撫我麵上的血痕道:“怎樣了,傷得有多重?“
    我在他懷裏微微動了動:“清風撫月掌第五式,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真的要去酆都報道了。”
    逸塵抱著我站定:“早說你不是慈雲的對手,丫頭你真是發瘋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逸塵哥哥你輕點,我全身疼得要散架了。”
    逸塵這一回對我竟然有狗血的深情,深情的我有些難以適應,輕輕放我著地退後一步,我邊揉微微發腫的手腕邊問他:“你這刀怎麼個叫法?”
    狗血的逸塵在我的問話中恢複深沉,用隨身的軟布開始擦刀身:“錡刀。”
    我一驚也忘記手腕上的疼痛,劈手奪過他的刀,就著明亮的月光來瞧。
    提刀對月,刀折了月光,有斃命的鋒利,我有想割腕的衝動:“這便是三哥說過齊刃如鑿的錡刀?”想了想又追問“鋒利嗎?”
    他這一回竟然毫無揶揄我的意思,掀開眼皮爽快做答,附帶對我微笑。
    不搶眼,不溫柔,不偏激,淡淡的含笑,永遠都是極淡的沒有波瀾。
    於是我也含笑:“我聽三哥提過許多回,沒想到竟然在你的手裏。”
    “小滼也是瞧過我這把才認得的。”話裏話外均是獻寶的自豪。
    我瞧著這刀心裏直叫絕,好刀不是沒見過,隻是這錡刀工藝失傳了好些年,市井賣的多是假到不行,兵器鋪子裏擺的又是掛羊頭賣狗肉,名兒比配飾還花哨雖然三哥不像我,喜歡這些刀刀劍劍的東西,可對老式工藝還是很看重。
    錡刀,兵器,齊刃如鑿。
    刀身棱型刃口兩兩相交,三麵血槽,刀身前窄後寬便於直刺,砍劈削稍弱。
    人體一旦遇上三麵血槽,甭管多厲害的郎中,刀身拔出時都是必死無疑,因為三棱的創口大致成方形,肉身在短時間內被大麵積損傷,各側傷口無法通過互相擠壓來止血,借血槽的倒流,肉身收縮時使不上力,自然握不住刀身,由此刀身便可從容拔出,絲毫不必費多餘的氣力。”
    新傷舊傷加內傷,當天夜裏我的身體終於到了極限,腫脹化膿疼痛。
    各處的傷口好似約定好一般,齊齊迸發出來,肩膀處的傷口鼓成了小包子,晶晶亮裹著內裏的膿血,瞧著就快要撐破,周邊肌膚腫痛的漫無邊際,慈雲掌法的餘勁還沒過,每隔半個時辰我便要大吐血一回。
    貴人像頭被關進籠子裏的狼,來來回回在我的床前轉,轉得我忒眼暈。
    逸塵也急了,點了蠟燭燒過刀,便要給我割傷口放膿血。
    貴人一個箭步竄過去,提了他的衣領怒吼:“小白臉,你拿刀子比劃甚麼,我們家四小姐細皮嫩肉的,能經得起你這樣子折騰嗎?你是不是覺得爺好欺負!”
    逸塵冷冷望著他,不說放手也不說動手:“那不然你說怎樣辦?如今不動手過會等傷口感染,就不是我一個人能夠解決的了的。”
    貴人尖著嗓子嗤笑:“就憑你這技術,就算四小姐肯點頭我都不會同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住三少爺嗎?你不會去請個郎中回來!死腦筋!”
    逸塵一手拿了貴人的臂彎,用力向反方向一扭,貴人疼得立馬跳腳:“喲疼疼疼,他娘的小白臉你敢算計我!”
    “你有腦子沒有,現下若是請了郎中來,丫頭是個女子的秘密還能守得住?窩藏秘笈罪加一等,女扮男裝更要罪加一等,到時候你帶她的魂去泉州吧!”
    我斜靠在床頭,捂著嘴用力擺手,示意他倆不要再吵。
    貴人以為我還要吐血,手忙腳亂過來扶我:“就你有理,你既這樣有腦子,我們四小姐如何還會受如此重的傷?你倒是也拿點真本事出來,護著我們小姐平安到泉州,連根頭發絲也不許少了!我算是瞧明白了,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出了事再來事後諸葛亮,逞口頭上的英雄,算甚麼大丈夫!”
    我勉強忍著疼慢慢道:“你們別再吵了,聽了一晚上我頭疼。貴人你去買點金創藥,或者是跌打丸散之類能化瘀血的藥,就叫逸塵哥哥動手吧,若是為了這些有的沒的當真被人曉得我的身份,不隻我一個人,你們也逃不出炎一的手掌心。”貴人咕噥了兩下嘴巴似要說甚麼,被我製止了“做與不做隨你,反正我的任務是保你平安,這是三哥交代過的,我得完成任務。”
    貴人愣了愣閉嘴,藥很快買了回來,白色粉末狀無嗅。
    逸塵用燒酒洗過刀子,又遞給我喝了半瓶,我皺眉,年份不夠酒味太衝。
    一切就緒,逸塵疊了一方帕子塞進我的嘴巴裏,貴人嘶嘶的倒抽冷氣:“小白臉你下手可悠著些,我瞧著挺嚴重啊,我們四小姐還沒嫁人呢!”
    逸塵抿著薄唇仔細打量了一會,點頭道:“明白,我自有分寸。”
    手起刀落,冷汗從頭皮裏大顆冒出來,密集的順著我的額頭和臉頰流下來,渾身的肌肉因為疼痛而劇烈抽搐,膿血在壓力的作用下高高濺起,噴到床頂雪白的承塵上,牙齒把嘴裏的帕子咬出窟窿,淚水迷了雙眼。
    膿血放幹淨高熱接踵而至,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關節因為疼痛而變得莫名遲鈍和沉重,屋子裏靜悄悄,有微風拂過的聲響,一陣衣料摩擦的悉索聲,依稀聽到有個女子的聲音在我身旁低聲道:“師姐,在這裏呢。”
    來人腳步細碎,伸手拉開床帳,衣袖掠動帶來豔俗低劣的脂粉香氣。
    我在半昏迷中聞了聞,覺得有些像僧禁,一款米酒加脂粉氣的香膏。
    那人俯身瞧了我一眼恨聲道:“薛慕滼,看你這一回還能逃到哪裏去!”
    又有一人道:“師妹們不要耽擱時間,妙音師姐還在外麵等著咱們呢。”
    “對對,師姐隻叫咱們來拿人,咱們可不要在這裏耽擱時間,拿了人快些走回去好交差。聽妙音師姐說這人好厲害,今兒晚上好幾個師妹都死在他的手裏。”
    “哼,有甚麼好厲害的,就是再厲害也沒見得就不用睡覺,現如今還不是睡得同個死人一模一樣,咱們這麼多人都吵不醒他。”
    “可是,這位公子好像不是睡著了,是在高熱呢!你們自己過來試!”
    “公子若是在回去的路上就死掉,師傅和妙音師姐不會怪咱們吧?”
    “怪咱們?應該不會吧,就算是人死掉也不是咱們弄死的,為甚麼要怪咱們?不過,這公子長得真不錯,鼎泰宮那一晚若不是有師傅在場,也不至於沒能好好瞧上一眼,如今若是當真死掉,倒也怪可惜的。”
    “師妹啊醒醒神吧,你發甚麼花癡,這樣一個男子有甚麼好瞧的,樣貌再好也是個龍陽君,你一個女子是斷不會入得了人家的法眼的。”
    “師妹們不要廢話都警醒點,拿了人就快些走,有甚麼話回去再說。一個大活人如何會平白無故死掉,要死也得到了咱們峨嵋才會死。”
    “就是就是,快一些,快一些,免得在路上就死掉白費力氣。”
    有人吱呀一聲打開菱花窗,夜風吹得人感覺暖暖的,有個女子臂上用力把我搭上她的肩頭,腿上發力一連幾個輕身跳躍,耳邊有玉器剮蹭的叮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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