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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徒子!
    戚雪之心裏暗罵一聲,慌慌張張地從薩默爾懷中掙脫。臉上雖還掛著淺笑,裝作波瀾不驚的模樣,胸口卻因為方才的觸碰,騰騰地跳著。
    隻見她悠悠然起身,筆直地立在篝火旁,朝薩默爾瞥了一眼,無可奈何地道:“可願與小生借一步說話?”
    “自然。”
    薩默爾笑眯眯地答應,隨她提步走向遠處。一路上,戚雪之步伐糾結,眉眼閃爍猶豫,看得薩默爾心裏直樂開了花。
    他自然不懂戚雪之心裏的那些思量。
    方才一護,他究竟是察覺了,還是仍有疑惑?若她開口,要如何讓他答應對她隱瞞之事守口如瓶?
    戚雪之頓住,扭頭看著薩默爾,“可否應小生一個請求?”
    “定是不會說出去的。”
    薩默爾仿佛早就猜到她會這般,答應得倒是爽快。他定是不願意此事在一群男人堆裏傳開,惹來麻煩不說,更怕遭了別人惦記。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尋到寶物,怎麼舍得讓他人染指。
    “隻是,這忙可不是白白幫的。”
    戚雪之就知道!這家夥怎麼可能會輕易就答應她。
    “既然要我閉口不提,怎的都得許個好處吧?”
    果然在這兒等著她呢,戚雪之盯著薩默爾那雙碧藍的眸子,隻覺得這雙如春水般蕩漾的顏色,多了幾分濁氣。她到底是不喜歡也不擅長應對他這種人的。
    “閣下想要如何?”
    聽到她問,碧藍的眸子忽地炸出煙花,薩默爾樂嗬嗬地問:“同我結親,可好?”
    戚雪之板著臉,淡定從容地否道:“閣下說笑了。”
    心下不免又罵道:真真是個登徒子,既然他無禮在先,她也就懶得再裝模作樣地與他客氣。幹脆連謙詞都略了,直接道:“與其在我身上盤算,倒不如另提個要求,反正結親一事橫豎我都絕無可能答應。”
    薩默爾聽著也不氣,依舊是笑嗬嗬的顏色。依她這寡淡無趣的性子,肯定隻當他隨口一說,戲弄她罷了。
    來日方長,有的是時光繾綣纏綿,何必著急。
    “那就當你欠我個人情,日後再還,如何?”
    “話先說在前頭,便是欠有人情,也不能以姻親之事來還。”
    薩默爾點頭,算是答應了。
    如此,戚雪之才舍得鬆口:“多謝。”
    言罷,便頭也不回地折回篝火處。好似與他多待一會兒,都會要了她的命似的。
    薩默爾這才想起沙利亞昨夜所說。
    “那姑娘心思深沉,性子淡泊,與一般的女子不同。你可別以為耍些什麼小把戲,憑個什麼半吊子的人情,就能讓她從了你。”
    他搖搖頭,她這別扭冷淡的性子,哪是這麼容易馴服的。要是能溫和些,像之前在他懷中那般綿綿軟軟的,該有多好。
    可惜了,可惜了哎。
    彼時,戚雪之並不知自己已是羊入虎口,在劫難逃。這十多載平淡安穩的日子,終是到了頭。
    薩默爾瞅著她靜靜坐回篝火邊,捧開竹簡看得一臉認真,好似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忽然惱了。
    他薩默爾是誰,自小到大若是喜歡什麼,變著花樣都要弄到手。就算戚雪之是榆木腦袋,他也能給她敲出花來。
    他才不會輸給沙利亞,縱是搶也得把她給搶回天水澗不可。
    被這麼惦記了一夜,戚雪之怎麼可能睡得好。第二日剛旦昧,一行人就收拾妥當準備啟程。可憐戚雪之疲乏至極,還得隨著他們繼續顛簸。
    隴西斷崖高聳險峻,處在漠中一帶,長年日照少雨,幹涸燥熱不說,風塵最是惱人。有時隻一陣輕風,就卷著細碎的黃沙撲麵,嗆得鼻息火辣辣的疼。
    走了近兩個時辰,一行人終於繞出斷崖,踏進峽穀。說來奇怪,斷崖九曲回腸,蜿蜒曲折,將他們折磨得苦不堪言。峽穀裏卻筆直通暢,左右兩側皆是斷崖,遮蔽天日,阻隔沙塵,陰涼愜意。
    而這走通這隴西峽穀,後麵就是玉門關,玉門關一過就是碎葉城。先前他們便是在此處徘徊,被羌人埋伏重傷。
    想來,應是危險之地。
    戚雪之不由得擔心起來,抬頭,正眺見斷崖頂上三四隻黑鷹盤旋。像是等待獵物走入陷阱般,迫不及待地啁啁地叫著。
    薩默爾聽到鷹唳,驀地大呼一聲:“不好!小心!”
    還不等其他人反應,便從峽穀高處躥出兩支箭矢,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走在最前頭的兩名步兵躲閃不及,被箭矢狠狠射破肩胛。
    接著,“砰”地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麼多年來,還是這些見不得人的陰狠招數,也不見長。”
    薩默爾邊嘲諷邊從腰際抽出一條鉤索,隻見他振臂一揮,鉤索就好像有了魂一樣,“咻”地爬上峽穀岩壁,牢牢抓著不放。
    薩默爾追著方才箭矢來的方向,蹬腿躍起,踏著岩壁一路往上,而後便消失在眾人眼中。
    眨眼的功夫,高處摔下兩具屍身,重重落在他們麵前。
    戚雪之下馬一探,地上的人兒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哪還看得出模樣來。隻能從衣著打扮上,分辨出他們就是剛才從暗處射箭的羌人弓手。
    “眼下應該是沒什麼危險了,不過我們得盡快離開此地。”
    薩默爾不知何時從哪兒冒了出來,手握一柄月牙彎刀,刃上的血正沿著刀尖一滴一滴地沒入沙中。霎時,一股濃烈的腥味向四周彌漫開來。
    戚雪之倒是見慣了血腥駭人的景象,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慌張。隻是看向薩默爾時,眼裏多了一些疑惑。
    薩默爾仿佛看出她的不解,開口解釋道:“羌人的慣用伎倆,他們將黑鷹養作眼線,一旦有人闖入峽穀,便會唳叫。如此守在石壁暗洞的弓手伺機而發,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的意思是,這石壁裏躲了人?”
    “伊瑪尼為了在石壁裏鑿出暗道,連貫碎葉城,可是費了不少的心力。”
    戚雪之隻是詫異,薩默爾的身手竟如此了得。方才她還未曾看清他的動作,他便已經輕輕鬆鬆解決了兩個偷襲的弓手。
    她不得不開始懷疑薩默爾的目的,若他想要這一行人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不如歇息片刻,讓小生替他們檢查傷處?”
    戚雪之蹲在地上,解開藥簍。幫著受傷倒地的兩人卸下鎧甲,細細一看,連連搖頭。
    “箭矢已將他們的肩骨震碎,當務之急,應當立即折回營地取箭止血,接骨消腫。若在此處包紮隻怕感染風沙,有性命之憂。”
    帶隊的小將犯了難,“可……”
    “沒什麼可不可的,人命關天,且先送他們回去。這兒留二三人便好,不礙事。”
    戚雪之果斷地看向他,隨後將目光轉向薩默爾,試探般地繼續道:“有他在,應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步,究竟走得對不對。不,她更像是在賭,賭她眼下對薩默爾還有用,賭他還有護著她周全的必要。
    薩默爾很識抬舉地呼應道:“戚安小大夫說得對,我自然舍不得讓安小大夫受傷。再說,沙利亞還在霍將軍手裏,我怎敢亂來。若是再猶豫一會兒,血腥味引來黑鷹,可就更麻煩了。”
    是啊,事到如今,她除了相信薩默爾,還能有什麼其他的法子?
    可真要她將自己的性命托付於他,她又還得再考慮考慮。畢竟一個登徒子,真的不值得依賴。尤其眼下,算上她與薩默爾一共隻有四人,本就勢單力薄。薩默爾更是借著護她周全的名義,與她同騎,可謂占盡了便宜。
    “方才可是嚇到了?”
    戚雪之被他摟在懷裏,不滿地否認:“見多了,有什麼可怕的,你,你做什麼?”
    話語間,薩默爾竟將頭倚進她肩窩,輕浮如此,不禁令戚雪之反感。
    “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若是被別人看了,會如何以為?”
    說罷,悄悄瞄向前頭。不料,正是她這一句話,引得兩人回頭,恰巧看到了這一怪異難堪的一幕。
    二人皺起眉頭,本想說些什麼,可看薩默爾一臉享受,戚雪之也未反抗,隻能啞然,猶猶豫豫地裝作沒看到。
    “我可沒有什麼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你離我遠些。”
    她仍倔強地反抗,可她哪裏是薩默爾的對手。從他被捉進懷中,她就動彈不得。莫說掙脫了,就是聳肩將他腦袋甩開的力氣都沒有。
    薩默爾索性湊向她耳畔低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旁人怎麼以為隨他們去好了。”
    薩默爾無所謂,可戚雪之卻極其看中名譽。這許多年,她在軍中一向以謙虛謹慎著稱,從未做任何逾越之事。今日種種,若是被傳回營裏,指不定會怎麼想她。
    真是晦氣,怎麼好端端的就落入了這般田地?女兒身被他知道不說,此刻連性命都握在他手中。
    戚雪之不甘心占得下風,反唇譏道:“想必丁零民風外放,覺得如此親近無傷大雅。可在中原,是會落人口實的。閣下不怕,小生卻怕,以後若無人肯嫁,那豈不是要絕後了?”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就是鬥不過他,也要在言語上扳回一城。
    好好好,他便先由著她。反正之後,他有的是機會和她,嗯,切磋切磋。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本以為將要走通峽穀,可越深,岔道越多。雖然薩默爾隻道直行便可,可眼見著已經到盡頭又看到了先前的岔口,旁人終於按耐不住了。
    “方才我們已經走過這個岔口,怎麼又回到此處?”
    “難不成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
    “好生古怪。”
    “不,這個岔口,我似乎已是第三次瞧見了。”
    薩默爾摟著戚雪之,仍慢悠悠地踏馬而行,“碎葉城聖司向來狡詐,知道單憑峽穀和弓手攔不住來人,便別出心裁,利用斷崖的相貌,命人鑿出許多旁道,並仿造著雕了許多相同的岔口,以此作為障眼法,迷惑了不少人。第一次也許不信,可三次四次,難免會懷疑是否一直在岔口附近徘徊。”
    的確是妙,戚雪之不免感慨,不過如此精於算計,這個碎葉城的祭司是何許人也?怎會有這麼大的能耐?
    “聖司興許與你們的太常相似,便是整日觀摩星象,自以為掌握人世天命,其實,不過是個耍小聰明的家夥罷了。”
    薩默爾似有偏見地抱怨,戚雪之倒不好奇這些。隻是覺得,薩默爾口中的這個伊瑪尼不是個省油的燈,等她如願以償進入碎葉城,恐怕有的受了。
    整整一夜,他們終於逃出隴西峽穀,抵達玉門關。玉門關乃塞外險要之地,控製了玉門關,便相當於控製了河西廊道的入口,也難怪那些羌人敢如此囂張。
    不僅如此,出了峽穀,他們已經遇了零零碎碎共五六場沙暴,這些沙暴來得毫無預兆,方向詭異難定。若是沒有熟悉的人領路,撞上大一點的沙暴,無異於等死。
    戚雪之不敢歇息,直接啟程去闖碎葉城。
    隻是這碎葉城與她所想相去甚遠。她原以為,碎葉城門應同涼州城似的,青磚高砌,堅不可摧。可抬眼望去,隻剩一級級荒涼的石階,直直通向最高處,足足有千級之多。
    聽薩默爾說,碎葉城本就坐落在高崖之上,沒有過人的體力,尋常人根本無法接近。羌人騎兵長年駐守在崖下,若當真一級一級攀上去,隻怕得爬個一天一夜。
    所以這石階隻是障眼法,真正的入口則是在有騎兵重重把守的鎖台。要想從鎖台進去,斷然不可能,唯一的法子,便是由薩默爾借鉤索攀崖而上。
    戚雪之暗暗思量,以薩默爾的能耐,帶著她一個攀上高崖尚可。可若反複折騰,將剩下這二人也帶進碎葉城,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她還需要他們回去將這裏的詳細告訴霍起。
    即使千般萬般的不願,她都得從大局出發,以敵情為重。至於薩默爾這個登徒子,便,便先不與他一般見識。
    “若是害怕,可以閉上眼睛。”薩默爾將她抱在懷中,話語裏有些玩味兒。
    戚雪之自然是怕得不得了,可仍顧著顏麵,強作鎮定。直到薩默爾甩出鉤索,摟著她拔地而起,她才被這突來的失重感驚得閉眼。
    耳邊風聲呼嘯,腳下碎石滾滾,跌向低處,許久才聽到落地。戚雪之就怕自己也像這碎石似的摔下去,不自覺地瑟縮在薩默爾懷裏輕咽。
    “什麼人?”
    就在薩默爾落地的瞬間,一把冰涼的大刀架在戚雪之的脖頸上。她睜眼,對上惡狠狠的視線,深深吸了口氣。
    “竟然能來到這兒,倒是有兩下子。說,你們是什麼人?”
    又一把大刀架了過來,戚雪之收斂神色,以一貫的淡靜從容回答道:“大夫。”
    “大夫?逃都來不及,怎麼可能主動送上門?”
    “與其你們大費周章地找,倒不如小生代師傅大大方方地來,反正遲早要見的。”
    “這麼說,你就是前幾日去涼州的那個老頭的徒弟?”
    戚雪之點頭,“師傅他老人家身體不好,聽說碎葉城主身患怪疾,特讓小生過來替他診治,不知城主可願?”
    “有點意思,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薩默爾將戚雪之護在懷中不放,“有沒有本事,可不是你說了算。”
    聽他開口,守衛移開大刀,以挑釁的口吻問道:“波斯人?”
    “什麼波斯人,分明是咱們的手下敗將。之前不知道躲哪裏去了,現在怎麼又敢出來蹦躂了?丁零的小子?”
    薩默爾眸子裏霎地湧出一股戾氣,戚雪之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回蕩的恨意。
    咄咄逼人的問話一句接著一句,她這才聽出個大概。薩默爾和沙利亞原本生活在波斯與碎葉城邊界,由於與羌人交惡,加之當時波斯分分合合,內亂不斷,回鶻叛逃,羌人偷襲,許多城邦一夜之間消失。作為波斯附屬的丁零人,也難逃其中,死的死,逃的逃,四處潰散,遊蕩漠中無處安家。
    之前他曾說與阿迪勒有血海深仇,想想便應這殺親屠城的不共戴天之仇。
    “薩默爾,別受他們挑釁。”
    戚雪之拽著他的胳膊,生怕一眨眼,他就似之前般手握月牙彎刀,不由分說地取走他們性命。
    他要泄恨她自然管不了,可緊要卻是,千萬別把她給拖下水,丟了小命!
    “安小大夫教訓的是。”
    薩默爾說著,鬆開戚雪之,接著便在他們眼前縱身躍下高崖!隻留下戚雪之和其餘二人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一時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所說的護她周全,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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