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措，夏沽憐頗有些難為情。他沒想到豔淒辭會讓他親奏《廣陵散》，心下暗責自己適才說話太不客氣，又害怕答應上陣，最後反落笑柄。但轉念一想，隻管張口評論別人的才藝優劣卻拒絕別人考量自己，未免太過狡猾，非是君子能為。更何況，還是他主動尋的對方，現在退怯，毫不磊落，合該自恥。
    於是，閣中再傳琴聲陣陣，立足傾耳，仍是嵇康之《廣陵》。
    但聽那琴聲迅如遊龍，疾若飛鳳，弦上似落了春雪，又凝了秋霜，直教人入了那高山流水之境，又宛在那海市蜃樓之中。
    樓下的人沒幾個真的懂琴，大多皆是附和之輩，自然察覺不出什麼端倪來。一曲過後，隻感回腸蕩氣，令其動容，便尤是如先前那般拍掌叫好罷了。
    夏沽憐放下長琴，舒卻一口氣。
    “倒是於譜上所載，不差分毫。”豔淒辭如是讚道。
    夏沽憐慌忙起身，彎腰拱手，連說兩遍“獻醜”之言。複對其道：“我之情誌偏好，皆在這曲《廣陵》裏了，不敢妄斷承叔夜遺誌，恐有褻瀆，譜上音律，更不敢改，可既是替公子奏的這曲，於眾聽客而言，委實又有欺瞞，還請公子見諒。”
    豔淒辭聞言，掩袖輕笑，有點怪他太過正經的意味。
    “無妨。”他衝他搖頭，語氣藏著輕蔑：“樓下那些個聽眾看客，本不識音律的。”他坐了下來，叫侍女撤了那紫銅熏爐內銜著的沉榆香，換添一柱瑞龍腦。
    “你方才說我琴音有所偏誤，此事姑且不談。”他挑眉道：“我倒也從你話中瞧出點偏誤來，不知公子——”他哽了一下，再道：“抱歉，怪我疏慢，還不曾還問過公子名姓。”
    夏沽憐報以名姓。豔淒辭口中默念了遍，又道：“關於你的偏誤，不知夏公子，可有興趣一聽？”
    聽自是要聽的。但夏沽憐心中大概是認定自己無有差錯的，因此也更加困惑好奇了。
    “夏公子一開始就道：‘我亦是個好琴的人’。我便知你學琴的緣由，定是依憑喜好。可你這個‘亦’字，卻著實用得不當了。”見對方神情微怔，豔淒辭接著說：“公子奏琴，喜好使然也，於我則不然，”他似想要褪去風雅的外衣，索性坦蕩蕩地告訴對方：“於我，生計使然也。”
    夏沽憐心神一怵，滯在當場，頗感震驚。“怎，怎會……”他不可置信，“你彈得……那樣好……”
    他不明白，像豔淒辭這般的人，還需為生計所迫而勉強手執樂器而過活的麼？
    豔淒辭料到會是如此形景了。夏沽憐是真真想把他認作同道中人來看的，但他若不講個清楚，抑或模棱兩可地敷衍，隻怕夏沽憐的這份惜音之情，終會錯付。
    “我初來問仙樓的時候，尚不足舞象。在這裏，若是不會點琴瑟笙簫，箏笛琵琶之類的藝技，是決計討不了活口的，更莫提什麼立足的大話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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