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京城  第七章 時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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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卻已是他將死的年歲。如今世上,很少有人知道酆都西南,高山腳下,名曰“時孽”的一族。族裏的人,從出生之日起,便隻有二十五年的壽命。所幸其尚得閻王悲憐,賜予族人姻緣之石,此石可平分結契二人剩餘陽壽之和,是“時孽”族人唯一的延命之法。那時,顧子休已經二十四歲,戚藍鳶正值十七。如果把感情比作一方清水,那麼緣分這種東西,就像是滴落進去的墨,哪怕一滴,也足以讓整方水變色。縱然顧子休把自己的情況敘述得詳之又詳,將所有危險的預測都抖露在戚藍鳶麵前,得到的,也隻是她雲淡風輕的一句:“我不在乎。”正可謂:
    與君朝暮可相守,平分陰陽又何妨?
    南山不抵一回眸,吾恨煢煢歲月長。
    一陣狂風,將幾隻蠟燭拂滅,然而廟內的光線卻沒有暗下來,反而隨著漸入的火把越發亮堂,一時間竟宛如白晝。陸續踏進的腳令人頭皮發麻,突如其來的浩蕩聲勢讓氣氛瞬至冰點。
    “戚小姐!”衙門的領頭甚是驚喜。最開始衙門還有戚府一大批人都往城西尋人,但怎麼找都找不到,後又漸次找了好幾處,卻唯獨漏了城北。幾經周折,終於找到這處,見廟裏燭光閃爍,心知必定有人,便帶著眾人進去了。“我們可算找著您了!”領頭欣喜之餘,看見顧子休和越時兮,登時警惕起來,長刀出鞘半分,對著二人,“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綁架當朝禦史大夫的千金!”
    顧子休見狀,心知他跟戚藍鳶是走不掉了,遂趔趄地站起來,顫抖著拔出泠漓刀,冷目橫對眾人。越時兮見狀,亦抽出雙刺,欲護他周全。但方才經過一戰,二人皆是疲乏,且有一人負傷,出刀都成問題。再看對方人多勢眾,若要突圍,怕是難矣,就算僥幸脫困,也必然會付出不小的代價。況且在佛前濫造殺孽,流血漂履,唯恐有辱清聖。
    方在遲疑間,但見戚藍鳶靜靜走到二人麵前,一語不發地,擋住了從眾人眼底射來的凶芒。一個瘦弱的背影在阻隔危險,但同時,也阻隔了太多溫柔的東西。對顧子休來說,這個背影是決絕的離別;於越時兮而言,這卻是一種懇求,一種萬般無奈的懇求。
    一記快掌,在顧子休不曾留意的空隙而至。倒下的那一刻,他的雙眼所追尋的,仍是那個近在咫尺,但再無法夠著的身影。
    倘若一個人極其渴望一份僥幸,並且在心裏將它的可能性無限放大,那麼事情便總不會如他所願。正如一場滿盤皆輸的賭博,如果你沒有做好接受的準備,結果便會比殘忍更加殘忍。
    戚藍鳶終究還是跟著衙門的人離開了,走時不曾回過頭,就好像背後本就空無一物。可那如同戴著鐐銬一般的沉痛的腳,一步一步地,又在訴說著什麼呢?
    待衙門的人走後,越時兮背著暈倒的顧子休倉皇出廟,急急奔向京城外的驛站。他將他安置在驛站的一間客房後,速往京城的醫館尋求大夫。這段期間顧子休一直都在昏迷,等到請來大夫為他治好了傷,也不見蘇醒。越時兮突然有點愧疚,想是自己方才那一掌力道太大了。他跟大夫忙活到半夜,見顧子休已無大礙,才稍稍放下心來,靠著桌子準備歇息。
    隻是怎麼樣都睡不著,不管睜眼還是閉眼,腦海間一放空就會浮現夏沽憐的模樣。那個潔白若雪的影子在他眼前輕晃,在盈盈一握間落空,明明捉得住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捉不住。越時兮內心持續著這種奇妙的繾綣,就這樣失眠到了天亮。顧子休終於醒了過來,但不算清醒。他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戚藍鳶去了哪。
    “她回戚府了。”麵對顧子休的發問,越時兮莫名有些心虛。他之前覺得戚藍鳶的選擇是對的,在當時的情形下,這個決定毫無疑問最是明智,可當看著顧子休的眼睛去回答他的時候,他卻失去了當初那種堅定的感覺,他的內心開始有了懷疑,甚至是後悔。
    顧子休聞言,愣了半晌,身體僵直的如同一個死人,就連呼吸也是停滯的。窗外,陰鬱的蒼天像是受了委屈一般,泣下哀傷的淚。這雨下得淅淅瀝瀝,下得纏纏綿綿,下得淒淒慘慘,下得不見終止。
    顧子休聽到了窗邊的雨聲,仿若是得了一種長久的呼喚,他慢慢從床上坐起,遠遠凝視著窗外。“下雨了?”他低聲地呢喃,緊蹙的眉間藏了諸多憾恨。他走向窗邊,呆滯地看著窗外的雨。“子休……”輕聲的喚並沒有入顧子休的耳,此刻的他正悄聲地自言自語,旁若無人一般。喃喃地念,是切切地盼。
    “下雨了。”不知過了多久,顧子休倏然轉過頭,急躁地環視四周。他方看到了越時兮,便急急地問:“你有傘麼?”越時兮有點震驚,茫然地搖頭。“你沒有?”顧子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會沒有?!”越時兮聞言愕然。倏忽間,顧子休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怒目圓睜,衝他大聲吼道:“你怎麼會沒有!”他掄起重拳,砸在對方肩上,越時兮反應不及,悶然受了這一擊。顧子休放開了他,轉身跑向門口,越時兮見狀立即去攔。“你傷沒好,不能出去!”
    “讓開,莫要管我!”顧子休目眥盡裂,奮力去推越時兮。越時兮依舊阻攔,鐵了心不讓顧子休走,兩人拉扯之間不免逐漸扭打起來。越時兮雖然不明白顧子休方才話裏的意思,隻當他是心急如焚,心亂如麻才不知所雲,但卻也知道如今他這般慌張的由頭為何,因此極力地勸說他。“我知道你想去見她,但你先冷靜下來,憑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可能見得到她!”未曾想此話一出,形勢不僅不得緩解,反讓顧子休更添悲怒。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拳上力道更重幾分,他死命去反抗越時兮,渾然不覺腹間纏繞的繃帶已被漸漸染紅。雨越下越大,近有傾盆之勢,裂開的傷口幾度滲血,但都攔不住那顆悲憤的決心。越時兮幾乎都要放棄阻攔他的想法,不知是自己低估了他的反應,還是這裏麵有什麼稍縱即逝的隱情。
    然而這種不顧一切的爭取卻在某一刻被一種難抗的力量所強行消卻。一股鑽心的痛突襲顧子休,令他身心俱顫。他不再與越時兮扭打,而是無力的向下栽去,“她也……不明白……”如同一隻斷香的煙爐,他倒下的那一刻,隻剩一句殘語飄蕩而過。“子休,子休!”越時兮慌忙接住顧子休,雙指按在他的人中上,探其氣息。“為何又暈過去了?”越時兮見他腹上繃帶透紅,料想是失血過多造成昏迷,遂費力將他扶到床上,又連忙趕去京城替他尋醫。
    

    作者閑話:

    南山不抵一回眸,吾恨煢煢歲月長。
    PS: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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