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妃第二天就領著皇甫淩去皇後那請了安。即使皇甫淩心裏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就把眼前的女人摁在地上好好打一頓，臉上卻很乖巧的笑著，說是昨日和十二公主玩瘋了，錯過了宴席，現在來賠罪，祝皇後娘娘壽比南山。
    蔣皇後也假惺惺的拉過皇甫淩的手，噓寒問暖。隻字沒提昨日把楊廉打了個半死的事情。
    楊廉通過鬱秋生的診治，正在慢慢好轉，皇甫淩就把這筆賬暫且記下，以後再找這虛偽的女人算賬。
    雖然皇甫淩還是常常往宮外跑，卻沒有人在意這個對皇位完全沒有威脅力的皇子，對他根本不用設防，皇甫淩也有更多的機會跟在鬱秋生後麵，問東問西。
    鬱秋生對於其他孩子說來親密，卻帶了點微妙的疏離，他所做的就好像普通帶孩子一般，抱著對鎮上人的感激，盡心盡責。但是皇甫淩不一樣，其一，他不是鎮上人的孩子，自然鬱秋生也不用抱著感激對待他，其二，那父親對於皇甫淩抱有很強的期望。所以平時講課的時候，若是皇甫淩稍有不認真，鬱秋生都會嚴格以待。輕則抄寫數遍詩文，重則站著聽一上午的講課。
    皇甫淩卻不以為然，書上的字不認識，問夫子；字是認全了，寫不來，問夫子；寫了一手好字了，文章意思不理解，問夫子。
    終於在皇甫淩又上交了被罰寫的五十篇詩文後，鬱秋生忍不住叫住他。
    “你可有怨言？”
    “我可以呆在這讀書，就很開心。”皇甫淩的眼睛亮晶晶的，沒有半點虛假，笑容真誠。可以呆在夫子身邊抄詩文就更加開心，皇甫淩自己在心裏加了一句。
    鬱秋生語塞，又有點心疼眼前的孩子，不自覺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吧。”
    皇甫淩心中一喜，原來夫子這麼心軟？！
    歡天喜地地搬了小板凳在灶台邊上，看著鬱秋生做飯，好像自從一開始鬱秋生救了楊廉之後，皇甫淩就喜歡上呆在夫子身邊，好像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雖然說君子遠庖廚，夫子在灶台前忙活的時候也那麼有仙氣。皇甫淩透過煙霧繚繞的霧氣，看著夫子清俊的臉龐，暗暗想到。
    鬱秋生被皇甫淩盯著做事有點尷尬，順手從自己的書堆裏抽了一本閑書給皇甫淩，書中記載的全是奇奇怪怪的飛禽走獸，皇甫淩隨手翻了幾頁，就有了興趣。等鬱秋生把晚飯做完，皇甫淩連頭都沒抬過。
    經過這件事之後，鬱秋生好像跟皇甫淩親近了不少，雖然學業上該嚴格還是嚴格，皇甫淩卻發現，夫子願意對自己笑了。
    後來皇甫淩更是樂意往草屋跑，而最喜歡的就是練習書法的時候，鬱秋生會在竹林裏的大石頭上，手把手的教他，把他環在懷裏，右手握在他的手上，四周環伺著藥草天然的香味，手下用巧力，寫出來的字如行雲流水。
    有時候有幾束烏黑的長發會因為鬱秋生的彎腰晃到他眼前，他不自覺的伸手去抓，換來鬱秋生降裝生氣的斥責聲，即使是斥責聲，從鬱秋生嘴裏說出來，卻沒什麼威懾力，還是那麼溫柔動聽。然後鬱秋生會從他手裏把自己的頭發搶回來，發絲劃過指間，說不出的順滑舒服。
    夏天的時候，除了繼續精進學業，其餘時間還可以去河邊撈魚。那時候夫子會幫他們把褲腿都小心的挽好，然後一群孩子就撒歡的往河裏跑。赫連旭跑的最慢，很容易沒到河邊，就已經被孩子們潑出來的河水弄得透濕。小胖子也不惱，大力地往河裏一撲，水花四濺，換來孩子們更大聲的歡笑聲。
    皇甫淩從來沒和那麼多人肆意的玩耍過，水花會把全身都濺得一塌糊塗，有點不願意的皺著眉頭往後躲。
    細膩的觸感從眉心傳來，鬱秋生伸手撫平了他的眉頭。
    “你還小，少皺眉頭。”
    鬱秋生的聲音溫柔平和，讓皇甫淩不由自主的把眉頭舒緩了開來。接著，鬱秋生把自己的褲腿也挽了起來，露出白皙好看的腳腕，再把袍子寬大的袖口紮住，繼而朝皇甫淩伸手。
    皇甫淩先是一愣，看著眼前夫子纖細的手指，猶猶豫豫的覆了上去。
    鬱秋生勾了勾唇角，手一用力，把皇甫淩抱了個滿懷。，然後徑直往河水裏跳。
    皇甫淩第一次看到夫子笑得那麼肆意，有點愣神，那不是平時客套的溫和的笑，而是毫無顧忌的大笑，這說明夫子很開心。
    水滴順著夫子的鬢角劃過臉頰，流到喉結處，再慢慢隱沒在衣襟裏。陽光斜射下來，閉眼抬頭享受著夏日裏水帶來的清涼的夫子，美的好像在發光。
    皇甫淩看的正入神，冷不丁的被赫連旭從頭澆下來一盆水，夫子也正好聽到動靜的低頭看向自己，趕緊紅著臉假裝氣急敗壞的回身用力的打水還擊，耳邊不出意料的傳來夫子的淺笑聲。
    就這樣過了一年，楊廉覺得眼前的小主人變得越來越沉穩，待人接物之間也變得遊刃有餘，心裏自然歡喜的不得了。
    皇甫淩卻有點煩惱，他越來越看不慣夫子身邊環繞的各種孩子們，特別是小小孩，那種隻有四，五歲的。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往夫子的懷裏鑽，把臉貼在夫子的肩膀上，睡得香甜，涎液流的夫子肩膀上都是。自己卻要恭恭敬敬地坐在石頭後麵，一本正經地讀書寫字。一年前在居士樓裏的那個擁抱，竟是那麼彌足珍貴。
    “九皇子，先前小人教您的拳法，可有練熟？”
    楊廉雖然是個內侍，先前卻也是學過些許功夫的，皇甫淩之前因為讀不到書，天天就往宮裏的練武場那跑，要麼就躲在思靜宮裏和楊廉學習拳法，頭腦不知道是不是簡單，四肢倒是鍛煉的分外強壯。
    聽話地站起身來，皇甫淩有點興致缺缺地在院中擺好了姿勢，楊廉則是稱職地在一旁指點，期間順便矯正一下皇子的姿勢。還沒碰幾下，皇甫淩突然激動地一把抱住楊廉，就差親一口了。
    “楊叔！你實在是太機智了！”
    楊廉被抱的迷迷糊糊的，再回神的時候，皇甫淩已經衝回房間換衣服，準備出宮了。
    遠遠的就看見自家夫子抱著他們這最小的女孩媛兒正在喂粥，小女孩不聽話的就是不吃，搖著頭把粥弄得到處都是，夫子也不惱，把剩下的粥穩穩地塞進媛兒的小嘴裏，再把她小嘴邊的粥細細擦掉，才把媛兒放下來，準備去洗碗。
    媛兒在原地無聊的張望了一陣，看到皇甫淩過來，馬上毫不吝嗇的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淩哥哥。”
    皇甫淩好心情的揉了揉媛兒的頭頂，然後給了她一把糖，打發她自己去玩。媛兒接過糖，歡天喜地的跑開了。
    趕走了媛兒，皇甫淩趕緊在石桌邊坐好，看著夫子進進出出。
    今天的夫子穿的是湖藍色的外衫，顯得整個人稍稍明亮了一點。嗯，還是那麼好看。
    “淩兒你不是剛回去嗎？”
    鬱秋生把晾曬的藥草抖了抖，再把要給各戶人家的分別裝好。期間皇甫淩沒有說話，就靜靜的看著，正是中午，孩子們玩的在玩，沒玩的也大多在睡午覺。草屋前隻有他和夫子，湖藍色的袖子稍稍滑落，露出夫子如白藕一般的小臂，抖動草藥的沙沙聲，外加夫子配藥時的自言自語，一切都很安逸。
    皇甫淩滿意的看著眼前如畫的場麵，笑嘻嘻的開口了。
    “夫子，可否教我輕功？”
    鬱秋生分草藥的手一滯，回想了一會兒，大概知道了皇甫淩為什麼會知道他會輕功。
    “可你應該知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怕是教不會你。”
    並不是完全否定，那就還有希望，皇甫淩趁機湊到鬱秋生身邊，滿臉寫著“求求夫子了。”
    “教不會也沒事的，我就當強身健體了。”
    鬱秋生好笑的看著不依不饒的皇甫淩，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那可說好，你可不能跟別人提起，夫子我也隻會輕功。”
    皇甫淩是一個聰明的學生，這也是為什麼鬱秋生同意教他輕功。皇甫淩平時的沉穩認真他也看在眼裏，應該是不會惹什麼大禍的孩子，而且沒有內功，這輕功是斷學不會的，就當閑暇之餘的一個消遣也是不錯的。
    隻是鬱秋生不知道楊廉已教會了皇甫淩內功，平時還時常為他鞏固，現在學起輕功那叫一個駕輕就熟。皇甫淩也知道學的越快，那這段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就會很快結束，平日在夫子麵前也就表現出學不會的樣子，換來夫子的親身教導。
    期間赫連旭還會跑來問他，最近跟夫子神神秘秘的在幹嘛，有時候都找不到人。
    皇甫淩心裏暗暗得意，總算是有他和夫子的秘密，別人誰都不知道，夫子跟自己才是最親近的。臉上波瀾不驚，很隨意的回答了一句“沒幹什麼啊。”。然後被小胖子氣憤的揉了一下午的臉。
    學會了輕功的皇甫淩還聽從楊廉的建議，時常跑去太子府偷聽太傅給太子上課，細細記下那些皇帝才應該學習的帝王之術。離開的時候順便去百香樓買上夫子愛吃的核桃酥，把給夫子的單獨包好，剩下的就給孩子們分了。雖然鬱秋生一直不讓他多買，畢竟在鬱秋生記憶裏，他爹隻不過是王府一個雜役，自然不願意讓他多破費。
    每次在孩子們歡天喜地的分掉吃食後，在夫子略含無奈的眼神裏，皇甫淩總會笑嘻嘻的拿起一塊核桃酥就往鬱秋生嘴邊遞，好幾次鬱秋生都是自己拿過吃掉，也有幾次皇甫淩實在湊的太近，不得已隻能用嘴接過了，隻當是孩子手快。
    若是冬天，皇甫淩則會早點到夫子的草屋，夫子身體不耐寒，每到冬天都會病怏怏的，走幾步就咳幾聲，皇甫淩每每都會煮好薑湯，哄著不愛吃薑的鬱秋生喝下去。那時候的夫子總會抿著嘴也不鬧，就是不喝，然後看著皇甫淩，眼神裏寫滿了不要。皇甫淩心裏好笑，卻也是越看越歡喜，熟練的拿起那包特意買的核桃酥，夫子喝一口，就讓夫子嚐一口甜，時間長了，鬱秋生也算勉強可以一口氣喝完薑湯，然後飛速的吃掉皇甫淩遞上來的核桃酥。
    鬱秋生每次讓皇甫淩吃核桃酥，他都不吃，推說是給夫子帶的，這是其一，其二，皇甫淩喜歡吃的實際上是百香樓裏的桂花糕。隻是為了時常買核桃酥，他少的可憐的月俸就幾乎沒了。雖然最後鬱秋生總會把賣草藥得的錢塞進皇甫淩的書袋裏，皇甫淩卻從沒用過那些銅板，拿在手裏，仿佛夫子就在身邊。而赫連旭和皇甫淩在讀書中觀點不同吵完之後，都會帶桂花糕，說是他爹去百香樓買東西，百香樓東家見他長的圓潤乖巧，送給他的。每每說到這都一臉陶醉的表示，那東家長的好看不說，眼光也很好。然後再勉強躲過皇甫淩受不了而飛過來的書，順帶一句，人家那是受不了你那渴望吃食的眼神！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小胖子費力的把桂花糕重新包好，一把塞進夫子懷裏，叮囑道。
    “夫子，全給你，不給他吃！”
    然後憤憤的跑出門去。
    鬱秋生接收到皇甫淩飄過來的眼神，忍不住勾起唇角。
    “旭兒多半是給你買的吧。”
    “哼，那我也不吃！”
    說著不吃，這腦袋都快直接湊到他懷裏了。
    鬱秋生暗暗覺得好笑，無視掉皇甫淩渴望的眼神，惡作劇似的真的抱著那一大包桂花糕，慢條斯理的開始吃。
    等了一會兒，看來夫子是篤定不打算給自己吃了，皇甫淩看著在眼前晃的奶白色的桂花糕和夫子白皙的手指，瞅準時機，就著夫子咬過的地方一口咬了上去
    吃到嘴裏也不抬頭，他知道夫子一定正看著他。等聽到頭頂上方傳來夫子隱忍的笑聲，皇甫淩的臉已經紅的不能再紅了。
    鬱秋生也不逗他了，再拿起一塊，遞給皇甫淩。
    皇甫淩沒用手接，鬼使神差的又一口咬了上去。
    鬱秋生一愣，繼而輕笑。
    “沒人跟你搶，慢點吃。”
    皇甫淩嘴裏塞的滿滿的，隻能點點頭，然後開心的跑到夫子旁邊坐下。今天的桂花糕格外的甜，甜的他的心都快沉浸下去了。
    鬱秋生倒是沒什麼感覺，平時他喂其他孩子也是這麼喂的，隻是那麼大的孩子沒喂過。
    好想和夫子，和孩子們，永遠這樣呆下去，這裏才是可以好好生活的地方，沒有皇家的冷漠，有的都是滿滿的人世間最美好的人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