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天鵝絨西裝十分合身，將徐三少瘦削的身軀拉長，顯得幹練精明。三七分的頭發工整得貼在鬢角兩邊，更添了一份文靜儒雅之氣。
    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恍惚得竟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
    佳佳正站在徐三少身後，仔細地整理肩上的褶皺，她滿意地點頭：“三少爺這樣一打扮，竟然把其他兩位少爺都比下去了。”
    徐三少扯嘴，嗓子有些幹：“到底是哪家的喜事？連我都要盛裝出席。”
    “不知道，聽說二太太都趕回來了，估計來頭不小。”佳佳想起徐老太爺拿在手邊的大紅拜帖，說：“可能是大婚之喜，看著倒像是講究人家，連拜帖都是裝在檀木匣子裏送來的。”
    “窮講究。”
    徐三少心情不好，說出口的話也好不到哪去。服帖趴在自己腦袋上的油發實在別扭，他忍不住伸出狗爪子叨叨了兩下。
    ——噠噠噠——
    這時，細跟皮鞋的踢踏聲在走廊率先響起，爾後才是二太太銳耳而歡快的聲音。
    “徐城瑾！徐城瑾呢！讓我瞧瞧你到底長啥樣啊？”
    年輕十歲的二太太，體態更加美縵妖嬈，尤其是她那翹挺的胸脯，比天使的麵孔還要引人注目。此刻，她隻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就很容易讓男人想入非非。
    “Hi，城瑾，我是你二媽。”
    她站在門邊，一隻拿皮夾的手放在背後，另一隻正舉起揮動。一頭海藻般的栗色長發落下肩頭，兩隻大眼睛顯得更加嫵媚且熠熠生輝。
    徐三少發誓，如果他現在24歲，如果他對女人感興趣，他真想上去親她一口。不由地，他脫口而出：“Hi，二媽，我是徐城瑾。”
    二太太聽了高興，跑過來捏了捏他的小臉，問：“你今年幾歲了呀？”
    “15。”
    “嗯，倒和那死丫頭一樣大。”
    “不，我比她大2個月。”徐三少聽她這麼稱呼徐離離，倒是被她逗笑了，語氣越發軟萌。
    “哈哈，”二太太也輕笑兩聲，摸了摸他的腦袋，取出皮夾裏的布袋。她蹲下，將裏麵的金項鏈係在徐三少的腳踝。
    “這是二媽送給你的見麵禮。以後，記得要關照二媽噢！二媽很看好你。”
    徐三少瞧著，上麵的掛飾，是一枚長命鎖的形狀。此刻千言萬語，卻隻能彙成簡單的兩個字：“謝謝。”
    “不客氣。”
    二太太扭著細腰便離開了，可她永遠都不知道，別人給他的偶爾的關心和好意，對徐三少而言，是多麼激動而感恩的事。前世，他被欺負怕了，來者皆拒。現在，他仍舊害怕，卻不想再繼續前世的悲劇。
    他恐懼的事情有很多，能確定的事卻很少。
    可，他還要繼續停滯不前，庸人自擾麼？
    不！
    他不能！
    佳佳感覺徐三少像被什麼攝了魂魄去一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鏡子就不動了。
    她叫了幾聲“三少爺”。
    徐三少回神，將弄亂的發型又捋好，他對佳佳揚起笑臉：“我們走吧！”
    他走出房門，正巧徐安北也是。
    眼神與徐安北撞到一起，徐三少輕蔑地挑起細眉。
    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即便明天就要滅亡，今天，他也要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大太太臨行前都還在與學校的老師溝通，可因為她兩個孩子期中考試成績都退步了，老師不肯放人。三太太像貪了小便宜的婦女一樣，趾高氣揚地斜眼路過大太太麵前，扶著徐安北上了徐老頭後麵的一輛車，揚長而去。
    二太太雙手抱胸地看完戲也上了車，她和徐三少揮手示意。
    “城瑾，我們到地方再見啊！”
    徐三少點頭。
    “××公館”的前麵兩個字被巨型的哆啦A夢充氣娃娃擋住，側麵往裏的入口前，還有動物人偶在張牙舞爪地隨著兒童歌曲在跳舞。而入口的後麵，是修飾滿“bulingbuling”的小彩燈的甬道，閃閃發光，鋪得像條蜿蜒而絢爛的銀河。
    這樣看著一點也不像婚宴，更像是哪家貴公子的慶生party。
    徐三少的車剛至門口，車窗緩緩下降，他還沒來得及再往公館的深處張望，就被迎上來的兩個人偶請下了車。
    雖說是入口，可正經沒有車從這裏出入，都是繞去後門進的公館。隻有他，被兩個體型巨大的人左右架著拖行往前。徐三少總覺得被徐家人下了套，他死活不肯跟兩個陌生人走，並不停掙紮。
    “你們誰呀？我不跟你們走，不走！啊，你們別動我。啊啊啊，再這樣我就叫了！”
    他的小身板哪裏是這兩個陌生人的對手，徐三少被一路拖拽，慘烈嚎叫，猶如殺豬現場。
    穿著人偶服裝的兩位小哥已經很熱了，可徐三少卻一點也不配合。他們一邊拖他進門，一邊心裏無奈道，您這位小爺不是已經叫得跟案板上的豬崽一樣了嗎？
    “瑾弟弟。”
    肖雲霆還是初見時的一身白西服，他從幽深的星光下向徐三少走來，虛幻得竟像是夢中的景象。“白馬王子”的出現，解救了徐三少，也解救了無辜的兩個工作人員。
    他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將徐三少成功放在了甬道入口。
    “你搞毛啊？”
    徐三少嗓子都喊啞了，眼冒金星。他將身上已經扭轉到側麵的西裝轉正，一副上去要打人的架勢。
    “瑾弟弟，你跟我來。”
    可下一秒，小公子對他傾城一笑，他就不生氣了，還將自己的手遞給了人家，說起了肉麻兮兮的話：“無論你想帶我去哪裏，我都願意跟著你。”
    鋼鐵直男就是鋼鐵直男，聽了徐三少的話，肖雲霆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牽著他往前走。而且，肖雲霆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別人牽他的手，一直在躲，試圖掙脫徐三少糾纏的小手。
    徐三少表示這漢撩不動啊，怎麼破？
    “瑾弟弟，要不你扯我的衣服？”
    “我害怕。”
    “……”
    徐三少愣是不鬆，直到8號公館的門口，他仍舊明目張膽地占著人家小公子的便宜。
    徐三少尋思著，今天不是他生日，難道是肖雲霆生日？
    賓客圍在門口，似乎就在等待他和肖雲霆的到來。其中，除了正在和幾位年紀大的老人在聊天的肖爺爺，徐三少根本一個都不認識。倒是肖雲霆，對迎麵走來的兩個中年帥大叔分別點頭，叫了一聲：“大伯父，二伯父。”
    肖家大伯父和二伯父雖然一瘦一胖，但五官極其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個媽生的親兄弟。肖家大伯身材高大，本以為是個粗曠的大叔，可過來摸徐三少頭頂的動作很輕柔，連笑容都很姨母。
    “你就是老王叔家的那個孩子？”
    “呃，是。”
    徐三少很難想象，這個粗糙大漢的心裏竟然住著一個愛心滿滿的小蘿莉。他本想轉臉朝肖雲霆求助，可還沒來得及做出行動，肖家大伯父的一雙魔爪已經對他的臉蛋發起了進攻。
    “大哥你控製一點！你現在就像個怪蜀黍，”肖家二伯胖得很有喜感，摸著自己的啤酒肚，調笑肖家大伯。“可別給孩子留下什麼童年陰影。”
    “大伯父，瑾弟弟不是娃娃，會玩壞的。”
    徐三少的臉已經被肖家大伯父揉捏得變形，幸虧肖雲霆看不下去了，拂開他家大伯父的手，護在了徐三少身前。
    “嘿，你們倆也不想想我多不容易，咱們肖家的孩子要麼不高興，要麼太正經，好不容易來了個軟萌小可愛，以後又是我幹兒子，我能不激動嗎？”
    等等，
    幹兒子？
    所以說，肖雲霆藏著掖著要給他的驚喜，就是和他成為堂兄弟？
    徐三少還沒弄明白眼前的形勢，不遠處，徐家人和肖家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麵卻顯得劍拔弩張。他們被中間的紅酒塔分成兩個梯隊，雖然彼此沒什麼語言交流，但氣氛卻越發焦灼。因為他們這些長輩寒暄完，誰都沒將眼神移向別處。
    如果不是優美的鋼琴聲響起，這樣的無聲對峙，感覺會持續到天荒地老……
    今晚這場小型的認親宴會沒有其他花裏胡哨的節目，反而更像一場溫馨的家庭聚餐。
    徐三少被安排在徐家人的座席上，和徐安北比鄰。他因為徐安北抽了兩天的瘋，沒能好好吃飯，現在倒是真有些餓了。像他這種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的二貨，在美食和金錢麵前，沒有半點抵抗力。
    徐三少麵前的烤鴨盤已經沒了半壁江山，他還在專心啃肉時，被肖家大伯父叫上了台。
    “請各位親朋好友過來，是為了給肖某人認親做個見證。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當年賤內、三弟和三弟媳因一場車禍相繼離世後，肖某人便鰥寡多年，未再娶妻。如今，肖某人看徐城瑾這孩子甚為親切，便有了認子的念頭。”肖大伯父站在台上，向徐三少招手，讓他上來。
    徐三少立刻抹了把油膩膩的嘴唇，走上台，心裏卻極不是滋味。沒想到，肖家竟然發生過這般大的事故。他能感覺到，肖家大伯父眼裏的閃閃淚光。而靠近舞台的肖家座席上，似乎每個人都陷入了痛苦的回憶。尤其是肖雲霆，他垂著腦袋，死死咬著嘴唇，連脊背都彎了。
    一時間鴉雀無聲，琴聲戛然而止。
    肖家大伯父最先從過往的傷痛中走出來，他低首對徐三少笑了笑，繼續說：“等這孩子到了十八歲，肖某人會將華宇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交給他。——家父已經年邁，侄兒雲霆也需要人照顧，肖某人會在日後逐漸將事業重心轉到K市，屆時，還望各位長輩、兄弟姐妹多多關照肖某人。”
    徐三少腦袋轉得快，他又看了看席間眼眸灰暗的肖雲霆，心涼了半截。
    難道……
    肖家大伯父的三弟和三弟媳，是肖雲霆的爸爸、媽媽、、、、
    難道……
    肖雲霆這屁大點孩子行事如此成熟穩重，竟是因為早年喪父喪母！
    徐三少眼眶漸漸紅了，他看著台下席間靜默的肖雲霆從白色西裝的暗扣裏掏出眼鏡，戴上，將自己通紅濕潤的雙眸遮擋。
    一瞬間，徐城瑾宛如雷劈，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這個人……不就是前一世那個唯一向自己伸出援手的恩人麼？！
    徐三少此時終於發現，肖雲霆這眉眼、這五官、這氣質，活脫脫就是成年肖姓恩人的縮小版嘛！
    為什麼他這麼久都沒察覺？
    內心無數的情緒翻騰著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徐城瑾忍不住在台上哽咽起來，他驟然打破了這片寂靜莊嚴的氛圍。他就這麼木納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肖雲霆流淚，滿眼心疼。他以為自己已經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卻沒想到，肖雲霆的身世比自己還要淒慘……
    淚珠將他眼前的燈光彌散放大，是那麼的光怪陸離。
    ……
    一場宴會草草結束，肖家兩位伯父態度真摯地將賓客送出公館。徐老頭還未開口，肖家大伯父便說：“等城瑾情緒平穩了，肖某人會親自將他送回徐家。”
    沒有人能阻止徐三少這驚天動地的哭泣聲，他抱著肖雲霆，死活也不撒手。被他這麼一鬧，肖雲霆的下巴擱在徐三少瘦骨嶙峋的肩頭，也默默流起眼淚。
    其實去北京，是為了在父母和大伯母的忌日那天獻上一束花罷了。即便站在墓碑前，他都忍住沒哭。可如今抱著徐三少柔軟的身軀，肖雲霆再也抑製不住心裏的悲傷。
    肖爺爺因此老淚縱橫，掩麵躲到了裏屋。
    肖家二伯父心裏難受，大肚皮攤在兩根竹簽式的腿上，擠在沙發裏像個過期的紅肉貢丸，一張圓臉皺成了“囧”字，像個肥嘟嘟的玩偶，有些可愛。他緩慢欠身起來，往肖爺爺去的那屋走了幾步，中途猶豫地張望了許久後，又退回到原位坐下。
    肖家大伯父拍拍他的肩：“二弟，你先回北京吧，這裏有大哥呢！”
    “可是，爸他……”
    “都要抱孫子了，還是回去陪著子蘭迎接咱們肖家小生命的降生吧。爸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比你我都堅強。”
    年過半百的肖家大伯身材健碩，看著依舊和三十多歲的人一般。但此刻半個肩膀搭在肖家二伯父的身上，他凝望時深陷的眼窩暴露了他滄桑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