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揚終於能回家睡個回籠覺了。這一天一夜把他折騰的委實夠嗆。沙發附近果真有一灘狼藉，Tommy送給他的杯子也變成碎片隱沒在那堆東西裏。
    他發了很多信息，宋慕揚卻連看一眼也懶得看。
    唱片機裏傳來舒伯特的小夜曲。他換了睡衣，倚著酒櫃坐在旁邊的地毯上，一杯一杯的喝酒。自從沈柏筠走了，他就很少在床上睡，說不出是在害怕什麼。
    總覺得一個人睡在那床上很冷。
    他窩在地毯上，很快入夢。
    夢裏沈柏筠哭泣著哀求他，求他不要走。他心裏疑惑，明明是他要走，怎麼說的自己反倒像那個拋妻棄子的人了。後來天空中出現一個小小的黑點兒，他認出那是那少年鼻尖上的小黑痣，那黑痣吸引走了他全部的目光。沈柏筠來拉他，他也不理。再後來韓睿一腳將沈柏筠踢開，張開嘴，嘴裏卻發出了“叮鈴，叮鈴”的叫喊。
    宋慕揚腦子裏一片空白，隻顧著愣神看他嘴巴一張一合發出詭異的聲音。。
    宋慕揚被吵醒。不是做夢，門鈴真的在響。又忘了將新的密碼告訴韓睿。他煩躁的起身去按開門。
    室內一片黑暗，窗外的闌珊燈火並不足夠讓他看清屋裏的東西。路過沙發附近時，他被絆了一下，發出巨大的聲響。心裏暗罵一聲，跛著一條腿開了門。
    是韓睿。
    宋慕揚轉身去開燈。韓睿被他那模樣和屋子裏的黑燈瞎火嚇了一跳，“靠。你什麼情況？”
    “補眠呢。有事？”
    “沒看手裏提著呢麼，老子來給你送飯，還不快來接駕。”
    韓睿手裏果然提著兩大袋打包盒。宋慕揚這才發現他臉上還帶著妝。那手法很爺氣，明顯和他平時的妝容有別，便知道他今天應該在附近結束了拍攝任務，找他來搭夥。
    他將塑料袋從韓睿手裏接過，放在茶幾上，忍不住打趣他，“那健身教練呢？分了？昨晚還連體嬰似的，怎麼今兒有空來我這吃飯了？”
    韓睿丟給他一個大白眼，“誰讓您老人家一天沒個動靜兒，打電話也不接，我就估摸著是這種情況。老子這種忍痛拋棄新歡，剛剛上完工就惦記著給孤寡老人送愛心的五好青年，還要遭你埋汰，有天理麼你丫的。我去，這又什麼情況？”
    韓睿看著沙發附近的亂七八糟的那堆東西，忍不住跳腳。宋慕揚心想還忘了這茬。“Tommy丟的。我沒來得及收拾。“說罷就去廚房拿簸箕。韓睿跟在後頭喊，”你這處女座不合格啊，這是要轉性了你。我說你幹脆把他收了不就得了。哎你丫怎麼出血了。“
    宋慕揚拿著簸箕走出來，看見韓睿盯著自己，一臉驚恐。
    他低下頭，這才發現潔白的睡袍上，膝蓋處一片殷紅。
    “開門兒的時候絆了下，大概那時候搞得，沒事。“他掀起睡袍，膝蓋處一條長長的口子，看著有點瘮人。
    “你這傷口有點長啊，用不用縫針？“韓睿嚇得捂住眼睛，隻從手指縫裏偷偷打量，“哎呀老子看不了這個“。
    宋慕揚想起那條蛇的故事，自從那之後，韓睿就有了暈血的毛病。“沒事，幫我把藥箱拿來。”
    宋慕揚給傷口消毒，包紮，一氣嗬成，又開始打掃衛生。
    韓睿忙著把打包的外賣一盒盒倒進盤子裏放在餐盤，眼巴巴的等著宋慕揚吃飯。
    “老子今天可真餓壞了。你都不知道那個烏龜王八羔子資方，她要不說自己是個女的，老子都看不出她性別。塗個血盆大口，你曉得伐，那身材，腰圍比胸圍還大一圈，笑起來臉上那褶子都能擠出油來，就這樣居然想吃老子豆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娘我貌美如花，她這種母蛤蟆也配覬覦？”
    “然後呢？”宋慕揚早已習慣了聽他自戀。
    “然後，老子當然誓死不從，那老女人就讓那攝影師一遍一遍的折騰老子，那麼幾張破照片，從早晨折騰到晚上七點半，呸“，韓睿作勢啐了一口，越說越氣，”這樣不行那樣不行，他行他上啊。等老子紅了，看老子怎麼弄她。”
    宋慕揚看著韓睿憤憤不平的樣子，心想這貨還是這麼會埋汰人。從見韓睿的第一麵，他就真切的見識到這貨的毒舌。不過這一幫子人裏頭，韓睿是最後加入的，後來卻不知怎麼，竟和自己越混越熟，甚至超過了和雷格的關係。
    兩個人成了彼此的知己。即便對雷格，即便是他倆感情最好的那段時間，每每和宋慕揚見麵，韓睿也總把雷格貶的一文不值，嘴裏幾乎就沒有什麼太正麵的評價。而且這小子開懟的時候從不避諱人，當著麵比背後說的還要難聽。可韓睿就是極少懟他，懟也是有限的，弄得雷格有幾次還吃了飛醋。
    宋慕揚，你這孫子有時候真讓人心疼，總是自己憋著啥都不說。沈柏筠剛走的時候，有次韓睿喝醉了，抱著宋慕揚這麼說。宋慕揚想到這個名字，心情又沉悶起來。
    “你小初姐姐沒給雷子打電話？你丫讓他打個電話，不就什麼都解決了？這樣的活他也讓你接。”
    韓睿吐吐舌頭，“這活我自己接的，那王八蛋不知道呢。你別告訴他。我得獨立起來，省得孫子看不起我。”
    宋慕揚發出譏誚的笑聲，心想你丫居然也有自尊心。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吃完竟已快十二點了。韓睿喝了些酒，又犯懶，賴在沙發上不肯回家。
    宋慕揚猜他其實是想多呆會兒，看能不能聽到點兒雷格的動靜兒，便由著他了。
    宋慕揚家隻有一張床，韓睿也不是睡沙發的主。其實自從沈柏筠走了，韓睿常常不顧宋慕揚的冷臉，厚著臉皮在他這留宿。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卻什麼也沒發生過，好似對方隻是會喘氣兒的大枕頭。
    韓睿偶爾會惡作劇似的逗逗宋慕揚，比如他會突然翻身跨坐在宋慕揚身上，表情邪惡，語氣挑逗，“小寶貝兒，想不想和本大爺一夜chun宵？”
    宋慕揚雖然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惡劣嘴臉，卻也懶得配合他的惡趣味。一般都會麵無表情，一腳將他踹下去，伴隨著一個，“滾。”韓睿覺得沒意思，立馬就老實了。但這貨特別愛演，有幾次恰好也和Tommy對上，便立馬戲精上身，演技還特好，攙著宋慕揚的胳膊沒完沒了的發嗲。Tommy那種藝術家，哪裏是他的對手。
    宋慕揚懶得應付Tommy的時候，便由著韓睿胡鬧，自己就坐在一邊看戲，有時忍不住喝個茶嗑個瓜子兒啥的，落個清靜。
    今天的韓睿卻少有的安靜。
    他將宋慕揚的胳膊從他脖子底下硬拉出來，再塞到自己脖子底下，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發呆過程。
    宋慕揚白天睡多了，這會兒看著自家的天花板，也一時半會兒睡不著。
    “雷格那王八蛋最近在哪呢？”
    “今兒出發去西藏了。怎麼說也得二十幾天才回來。”
    “哦。是嗎？他沒告訴我。”
    “我也是撞見了才知道。他說怕你擔心，回來再告訴你。”
    “嗬。你別替他說好話。他從來就沒怕我擔心過。“
    “你想他就主動給他打個電話。這次吵又因為什麼？”
    “沒有那個必要。他說，反正他也是要結婚的。他再愛我，也沒必要放棄原來設定好的人生軌跡。”
    宋慕揚有些心驚地轉頭看著韓睿。
    韓睿躺在他臂彎裏，沒了平日的張揚。他的眼睛裏空空的，聲音也空空的。宋慕揚看著他白到透明的側臉，有點心疼，然而自己向來沒什麼安慰人的天賦，也不知怎麼開口。
    “慕揚。”
    “嗯。”
    “我不想提沈柏筠。可沈柏筠那麼愛你，不也選擇放棄你去結婚嗎。雷格說愛我，也要去結婚。結婚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們這樣的人，最後是不是都要像笑話一樣，違背自己說過的誓言，然後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生子？男人和男人之間，沒有那一張紙，就活該得不到幸福嗎？”
    韓睿的語氣很平靜。宋慕揚沒說話，他揪著一顆心，身體轉向韓睿這邊，輕輕的摟住他的頭。
    “老子有時候想，要是沒遇上他這王八蛋，老子也還是直的呢。老子也會有老婆，老子也會找女人生孩子。老子還會子孫滿堂，起碼，起碼家裏比他丫人丁興旺。他要是真結了婚，老子就不要他了，老子也去找女人結婚，讓他後悔，哭著喊著回來求老子”。
    韓睿一口一個老子，語無倫次，聲音卻哽咽了。半晌，低低的啜泣聲從懷裏傳出。
    兩個受了傷的人在深夜裏相擁取暖，誰也不願意出聲。
    韓睿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宋慕揚卻失眠了。
    他輕輕抽身出來，為韓睿揶好被角。韓睿睡得很不安寧，他眼角掛著淚，睡夢裏眉頭也擰成一團，全然沒有平日裏張牙舞爪的樣子。
    宋慕揚歎了口氣，披了件衣服走到陽台上。
    夜風很冷。他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
    最近似乎每個人都要提醒他，沈柏筠這個人，還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存在著。這使他心裏覺得煩悶，情緒幾乎要炸裂開來。
    手機響起，是Tommy的微信。
    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開了。
    “宋慕揚。我想你了。”
    難得他沒有大喊大叫。聽聲音，似乎是喝了酒，還帶著一點哭腔。宋慕揚也難得對他生出一種同病相連的憐憫。
    見一麵吧。他敲下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