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煩勞的陪著小美上了幾次山，實地定下了方案，李珍沒花幾日，隨隨意意的便將湯泉山莊的圖紙畫好了。
    他藝術天份極高，畫山畫水不求工整細致，卻逸趣橫生。筆下的山穀水霧嫋嫋，亭台下樹屋旁，錯落著泉石湯池，點綴著簡筆人物，或於亭下披發飲茶，或泡在浴池中，或半敞著寬衫大袖走在山道上，旁邊侍童捧著盥沐之具跟隨，畫麵生動活潑，極為閑逸。
    小美一看，這哪是工程圖，簡直是長軸的行樂圖啊，跪著看完，不得不對這群皇室子弟的全方位藝術素養佩服的五體投地。
    李珍雖然沒事兒就愛賤兮兮的調戲他一下，臉上捏一把腰上掐一下的，但是連日來與令問一道，無比投入的幫小美策劃，又出人又出力，這全盤考量的總策劃之責不知不覺間一多半都是李珍扛了。一牽涉到審美細節方麵的問題，小美立刻藏拙不說話，任李珍、令問帶著幾個清客定方案，他們幾個得以發揮所長，興頭的不得了。
    小美隻擔心工期慢，李珍笑著說，“你快放心吧，隋帝建好洛陽新都城才不過花了一年時間，你這無非是鑿些池子引入泉水，搭幾個鬆樹屋，編些竹子屏風罷了，房舍並沒多少間，多移些花木過去就行。十月底要是還搞不好，他們也別吃工匠這行飯了，就是你這邊也該著手訓練人手了。”
    小美立刻回去籌備，回春堂前立了牌子，招聘搓澡師，按摩師，雜工等職，男女各五十名，包吃包住月錢豐厚，一時間門前排起了長龍。
    比較發愁的是經理的人選，既得有能力禦下統籌，又要熟知官場禮節，應對周到，這一時間也無處可想，自家這幾個就算湊合頂上來，也不太得心應手，再說也實在抽調不過來呀，招了幾天，又四處打聽，一無所獲。
    這天門前依舊排了一隊人，小美正和南山繼續登記麵試著，旁邊有人過來，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回頭一看，竟是藍菘子和柳青黛二人，小美趕緊笑著過來，兩人說是脂粉和胰子用完了過來買。
    三人到了一旁，小美順便揉揉眉心，說了一早上話了，頭昏腦漲。柳青黛指著那群人問道，“聽說郎君的湯泉山莊開始營建了，人還沒有請夠嗎？”
    小美歎道，“按摩師傅、雜工、廚下的人手都好說，男湯、女湯各得要一個主管，這可愁死我了，這種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人才讓我去哪兒找，令問說實在不行，到時候把他家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借給我用些天，這怎麼好意思的呢。”
    藍菘子噗嗤一笑，俏皮的甩了一下袖子撩在小美肩頭，“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一男一女，你怎麼不往眼前看看呀？”
    “啊？誰啊，你倆？！”
    柳青黛道，“其實我們今天可不是專門來買胰子的，就是來找你說這事兒的。”
    小美立刻將二人引入後堂，青梅連忙送來茶點，三人整衣坐下說話。
    青黛接著說，“小郎君，實不瞞你說，我倆年紀可真是不小了，有多厭棄此等生涯自不必說，贖身銀子早早的都存夠了，之所以拖延到今日，隻是顧慮著，離了這裏不難，卻實在是無處可去。貴戚高門做歌伎小妾吧，沒了自由且不論，我這等的出身來曆哪有不受人正頭妻妾們輕賤的，我又不能生孩子，就算再受寵愛也是幾年間的事兒，年老色衰了更沒個依傍。高門大戶裏那等生涯……唉，豈是容易的，再說我也不是那一味做小伏低忍氣吞聲的性子，隻怕是不會有幾天舒坦順心的日子。”
    她歎息一聲，“我們實不該學了這一肚子詩詞文章，書讀的多了，又整日被些文人墨客捧著，豪門公子寵著，難免我這輕賤之身，卻再受不得輕賤之命了。想找個一心一意的人嫁了吧，來我們這裏玩兒的，又哪有一心人啊。這裏多少姐妹被贖身出去了，要麼受不得公婆正妻的嫌棄淩辱，過得幾年成了下堂妾又回來，要麼青燈古佛還是好的，大多是重操舊業，或者自己去開個院子當鴇兒，不然又能有什麼正經生涯呢。”
    小美聽了點頭歎息，深以為然，也不知道怎麼接話，趕緊給青黛續了半杯茶，“姐姐喝茶。”
    藍菘子道，“小美郎君，青黛姐姐好歹還能嫁個人，我呢，等過幾年恩客稀少，說不得是晚景淒涼。小郎君，我們在旁邊看著，你是個又仁善又有本事的，你做的事兒也無有不成的，我二人想來找個托身之地，還請郎君收留。”說著直身一拜。
    小美忙按著他坐下去，見二人如此推心置腹，便直接問道，“你們倆的身價銀子多少，我給你們掏，你們要能來我這兒，簡直是雪中送炭，我求之不得啊，不會不讓你們走吧？”
    青黛說，“不用郎君破費了，我二人自贖之後，還能剩些錢哪，無非是不想靠山山倒、靠樹樹搖的，還是靠自己最好。”小美伸伸大拇指。“找個幹幹淨淨棲身之處可不容易，還不能寂寞淒涼的，畢竟我們也熱鬧繁華慣了，不怕你笑話，出家修道還真耐不住凡心。”說著自己也掩口一笑。
    “出家當了女修又能怎樣？還不是得伺候達官貴人，現在的好些佛寺道觀啊，還不是掛著羊頭……”藍菘子說了一半，怕小美聽了難堪，就不再說下去了。
    小美喜出望外的不行，“你們兩個有才有貌，能來我這兒可真是好，是這樣，除了能給月薪，還有年底的紅利，肯定不如以前你們掙得多，而且還會又忙又累的。”
    藍菘子說，“倒不在乎掙得多少，有吃有住就行，能不受那些醃躦氣，還不遠離人間煙火，說不定遇到個情投意合的人，我們的身份也不再尷尬，那此生就別無所求了。忙就忙唄，我們這麼長袖善舞的人，還怕我們料理不過來嗎？”
    “太好了太好了，你倆住的房舍我一定建的特別舒適，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對了，我要找些常駐的琴師和唱曲說書的，你們能給找來吧，男的女的都要，找什麼樣的你們看著辦吧。”
    青黛說，“這個好辦，還真有幾個零落在外的，雖說年老色衰但技藝實在精妙的，這幾年無依無靠的，有些都過得三餐不繼了，能來你這裏一定會感激涕零，安安分分的，不安生的那些我不會給你帶來。”
    藍菘子道，“我也能找來幾個，都是技高年長，人又老實本分沒手段，這種人混的都不是太好。”
    小美拉著二人手，開心的連連搖晃，“青黛姐姐，板藍根哥哥，那我可等著你們了，你們贖身的事兒會不會有麻煩？要我幫忙嗎？”
    “放心吧，媽媽不敢攔，錢又不少她的，敢作梗的話，就叫岐王過去說一聲的事兒，她屁都不敢放一個。”藍菘子輕輕鬆鬆說道。
    歡歡喜喜給二人包了些脂粉胰子送出門去，小美樂的隻想蹦。
    正巧令問家的仆從找來，對小美笑著道，“小郎君，我家夫人想你了，叫你過去坐坐哪，還有一個老夫人等著也想見見你。”
    小美猜測可能是另一位老夫人想要些脂粉胰子吧，就順道兒各樣拿了些，隨著一起去了。
    進了令問家，他熟門熟路的自己便進了內堂，見堂前坐著李夫人和另外一個高高胖胖的貴夫人，便恭恭敬敬行過禮，方抬起頭來。
    “啊？！這……”一看這老夫人形貌，小美不免心裏掀起波瀾，好在麵上卻不動聲色，筆挺端正的坐下。
    李夫人樂嗬嗬的說，“國公夫人，這就是我的幹兒子小美，別看他年紀小，懂的可多了。”
    這位老夫人光坐著就比李夫人高了一頭，站起來起碼一米七多，笑著跟小美點頭，小美怕盯著看不禮貌，並未敢雙目直視這位長輩，但這位夫人的下頜上……居然長著……媽呀，長了幾十根十多公分長度的胡子！
    嘿，即便眼觀鼻鼻觀心，這把長須還是映入了眼簾，小美深深的震撼了，胡子阿姨！太有個性啦！
    李夫人果然是讓小美看看，這位威武的胡子夫人適合用什麼樣的麵霜，小美保持著表情巋然不動，認真端詳這位國公夫人。
    這老夫人，高高胖胖的，當然，這年代胖胖的夫人們比比皆是，但這位夫人的胖有點不勻稱，臉如滿月，皮膚透出紫紋，後背肥厚拱起，腰圍臀圍顯得特別粗壯，一看就是屬於向心性肥胖。
    再看麵部，五六十歲的人按說不該有青春痘啊，她卻麵部偏油膩，鼻翼發紅，毛孔粗大還有不少的痤瘡，雖然下頜有稀疏的飄飄長須，頭頂的頭發卻很稀少，看起來頭皮也比較油膩。小美沉吟著皺起眉頭，陷入深思。
    胡子夫人坦然笑了，“怎麼，沒見過長胡子的老太太是嗎？你這孩子也別不好意思，這輩子笑我的人多了，我早懶得理會了。”
    李夫人忙道，“可不是這麼說的，國公夫人這是身有異相啊，大大的福相。誰不知道呀，您出閣前看相的就說，國公夫人這是富貴之相，而且必生一品公侯之子嘛。而且小美可不是那等輕狂沒見識的孩子，他家是醫藥世家，肯定得看好了才能給你搭配呢，他做的麵脂可都是合乎藥理的。”
    小美忙致歉，“夫人恕罪，我想出神了，想詢問一下您的飲食和睡瑉狀況，小子失禮了。
    國公夫人笑了，“果然是醫工啊，做事細心，這有什麼怪罪的，你問。”
    “夫人，您這胡須是年輕時便有，還是中年後才長的？”
    李夫人手一抖，半碗茶潑了出來，目瞪口呆看著小美，沒想到這孩子張嘴就來啊，不能不提這茬了嗎？
    胡子夫人倒是大氣，楞了一下就平心靜氣答，“生完幾個孩子那還好好的，就是到三四十歲以後才，我這是人也胖了，還長出胡子來了，有人說我這是福相，不讓剪，再說剪了以後更長的快了，索性我也不管它了。”
    “那麼請問，夫人是否從那時候開始，不但頭皮發油，開始脫發，臉上也開始愛長麵瘡，且不易治愈，是不是後背和前胸也愛長痘瘡呢？”
    李夫人聽他越問越直接，太不成話了，簡直驚得快要昏死古七了。
    胡子夫人還真有涵養，“你說的都對，正是那幾年開始發胖，脫發的厲害還出痘瘡呢，真是煩心。你說這是什麼症候嗎？”
    小美點點頭，繼續問，“請問夫人平時吃飯，是不是愛吃羊肉之類火性大的食物，卻不太吃蔬菜鮮果呢？平時也吃很多甜食對嗎？”
    “哎，還正是如此哪，我每天倒是都吃炙烤的羊肉，羊腰子羊肝都吃的多，甜食那是一天不吃都不行，就好這一口，蔬菜果子的，我還真是不太愛吃。”
    “夫人，您睡眠也不好吧，睡覺的時候容易憋氣屏息，情誌是否也十分的抑鬱不暢呢？”李夫人在旁邊尷尬死了，怎麼又追究起人家的煩心事兒了，隱私啊小美！你叫我是聽還是聽還是聽呢？
    胡子夫人眼圈一紅，拿起絹子按在眼睛上展了一下，“你都沒把脈，這也能看出來啊，我正是天天都不容易睡的著啊，操心啊，這幾十年間，何曾睡好過幾日。”
    李夫人頓時也眼圈紅了，“小美啊，你可戳到國公夫人傷心事了，國公這幾十年鎮守邊疆，四方征戰，連三個小將軍都都，唉，做戍邊大將的妻子與母親，怎麼能安生睡得好，唉，國公夫人，你可真不易啊。”也陪著擦起淚來。
    原來是常年焦慮，心理壓力大，飲食結構偏多富含雄性激素的食物，加上更年期激素變化，糖耐量也異常。導致向心性肥胖，皮脂溢出，滿月臉，水牛背，脫發，抑鬱，多毛長胡子，男性化表現，腰圍臂圍增加，這些症狀，都指向一個病症——多囊卵巢綜合征。
    謝智圓曾經做過一個課題，女性多囊卵巢綜合征的成因和中西醫治療方法的辨析。從遺傳學和後天環境影響和生活習慣來分析，西醫通常認為是服用雄性激素過多，甲狀腺功能紊亂，精神過度緊張所引起的，一般會釆取激素治療，但治療效果並不理想，同時會推薦手術脫毛。
    小美記得當時還列舉過中醫對此的幾種辨症，他雖然不會把脈，恰好遇上了這個做過的課題，憑借書本經驗判斷可能是這個，傾向於認為中醫可以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最好還是讓蘇木南山一起過來診脈後再探討一下。
    便說道，“老夫人，我想您的這些問題可以通過調節飲食、服藥、針灸來調理，如果你自己也主動調整情誌，讓心情開朗、睡眠安穩，那麼，胡子也不會再長，皮膚也會變細膩光滑起來。成因很複雜，治起來還是有辦法的。”
    李夫人心急道，“什麼？小美你說真的嗎？你可要慎重啊，畢竟國公夫人也隻是想調理皮膚罷了，你不可貿然的放大話啊。”一看這孩子今天怎麼了，口無遮攔還亂往身上攬事兒，李夫人頭都大了，人家胡子都一二十年了，能治好京裏的禦醫早給治好了，這孩子真是的，再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能沒開始治就先扯大旗的，回頭看你怎麼收場。
    小美說，“幹娘別擔心，胡子吧，其實隻是表象，主要是身體內部陰陽失衡了，長此以往也會出現其他問題的，但是這胡子跟福相真沒什麼關係，想剃掉就剃掉好了，慢慢的的就算再長出來也會越來越細軟，逐漸就沒有了。不過我還需要師兄們過來，一起斟酌看脈開方。”
    李夫人一聽便叫了仆從過來，讓去把南山和蘇木一起接來。
    小美看看還得等一會兒，使拿出胰子來，跟國公夫人交代，頭發三兩天洗一次最好，隻需要注意別濕著頭發睡覺就可以，洗澡也要勤著。身體清潔了心情也會暢快，還會促進安眠，脫發和痘痘也會減輕。
    國公夫人見了胰子倒是喜歡的很，說還頭回見到這麼多新式好看的胰子哪，看著就想天天用，李夫人感情熱情推薦“哎我說啊，不如一會兒就洗淨臉，把絞麵的娘子給叫上門，這胡子既然跟麵相無關，就別留著了，絞幹淨得了，你說呢國公夫人？”
    “行啊！不就是絞個麵嘛，那就叫來吧，我也早都煩透了！”
    李夫人鬆了口氣，國公夫人還真是個爽朗的人哪，再換一個講究的貴婦，在別人家做個客，當眾被這麼暴露了一通身體隱私和情緒隱私，肯定臉上掛不住，說不定還覺得覺得主人家也有諷刺之嫌，唉，李夫人悄悄擦了擦汗，希望小美可不是吹牛皮的，萬一真能給人家調理好，那倒是大大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