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拿來剪刀，小心剪開青牛的褲腿，一看骨斷麵很不規則，表情甚為凝重，小美搬來一壇玉壺冰，心想明天得蒸餾些高度酒精來消毒。
    令問一直在旁邊，這下兒不敢看了，小美說，“你先回去吧，我們今兒要忙到半夜了。”令問發愁的看看他，不放心的走了。
    一會兒成衣鋪的趙掌櫃跟著青梅進來，小美拱手道，“麻煩您了趙掌櫃，一會兒大夥兒都要換洗，也沒個衣裳，你看看大概尺寸，先給我拿來十三套男女外衣，鞋子十三雙，中衣中褲配套的您看著辦，這兒還有一個站不起來的，你大概量個尺寸吧。”
    趙掌櫃一看，五套女裝，八套男裝，十三雙鞋，記下了尺寸，說，“讓青梅跟著我過去拿吧，錢回頭再算，你這兒趕緊忙吧。”
    小美拱手道，“行啊，慢走不送了趙掌櫃。”
    此時梁媽媽也帶著惠香金姬，端出了十幾碗羊肉湯餅和一大籃熱騰騰的蒸餅，幾樣小菜。小美便讓拔裏狗狗和撒不碗先招呼眾人去洗手吃飯，子美娘又拿了兩塊胰子讓他們洗手。
    小美想起一天沒見蛟蛟了，問他娘。
    “唉，放心吧，奶奶餓不著孫子，你快忙去吧。”
    三個人小心接完青牛的斷骨，上藥包紮好，又打好夾板，青牛已經疼的昏了過去。他們也不敢再搬動他，讓他先在廊下木板上躺著，等一會兒醒了再說。
    眾人狼吞虎咽的吃飯，那阿不的臉上被鞭稍帶了條兩寸長的傷口，已上了金創藥膏，光著膀子，背上也一道長長的鞭痕，他先攥了個蒸餅在左手裏，手藏在桌子下，想把蒸餅留給他爹，右手才端起碗呼嚕呼嚕吃羊肉湯麵。
    小美看見了，心說這孩子實在孝順，他們這一路上饑渴打罵看來是常事，但這個倔強的部落哪怕是遇見如此暴虐之人卻不肯屈服，更加親近抱團了。
    青梅抱著一大包袱衣裳鞋子回來，交給子美娘，按著尺寸一一分給各人，又讓撒不碗和狗狗跟這群人講明，一會兒得用胰子洗幹淨了換上新衣服，有傷的來敷藥看病，其餘早點休息。
    南山蘇木給騰出來一間房，八個男子一起住。青梅去跟梁媽媽住，房間讓給五個女子。那個叫羊兒的女孩才十二歲，身上倒是沒有傷，就是被餓了好幾天，虛弱不堪。
    小美問撒不碗，“這是你的女兒嗎？”
    撒不碗便慘然道，“不是，我丈夫兒女都死了，羊兒爹娘也死了，她哥叫豬兒，唉……。這丫頭成天哭呀哭的，那個惡魔就懲罰她，幾天不給她吃飯。”
    小美趕緊安慰，“撒不碗姐姐，你先別難過了，帶著羊兒去洗洗，早點兒去歇著。”
    撒不碗感激點頭，“謝謝主人，您好人有好報。”
    “叫我郎君就行了，快去吧。”
    狗狗說，“郎君，我們幾個漢子用冷水洗就行了。”
    小美便帶他們到一邊兒，樹上綁根繩子，把他們的新衣服搭在繩子上粗略一擋，幾個人拿著木桶木盆，打了井水站在後麵洗，幸虧他們的頂發剃光了，隻留耳側兩個細細的小辮子，不然要是一頭長發這麼風塵仆仆的還真不好洗。
    幾人換上新衣服，雖然還是憔悴不堪，人幹幹淨淨的，尊嚴又回到了臉上。
    小美讓把又髒又破都成了布條子的舊衣給扔了。讓他們過來再檢查一下身體，身上幾乎都有新傷舊傷，手腕腳腕上被繩子磨得破皮處都不忍心看，幾乎個個都有發炎潰爛的狀況，有一個鞭傷重的南山蘇木還在給他用酒清洗上藥，男女老少們都沉默的等著，也不做聲。
    治鞭傷的那個忽然對狗狗說了一句什麼，狗狗就笑了，告訴小美，“喝魯說，這樣香的酒從來沒遇過，拿來洗傷口真是太可惜了，不如喝到肚子裏，也是可以治好傷的。”
    小美笑著搖頭，“狗狗你告訴他，早點養好傷再說，咱家也釀酒賣酒，以後在這裏有的是大唐最好的美酒，有的喝。”
    喝魯一聽高興了，嗚哩哇啦對著小美一通說，豎大拇指，小美知道他誇自己呢，笑了笑，跟狗狗說，“喝魯、阿木和青牛大哥不能自己洗，你們去打點水幫幫他們，洗幹淨身體，傷口就不容易壞，不然毒素會跑進血裏麵的。小心點，水千萬不要沾到傷口啊。”
    狗狗聽了趕緊打水去幫阿木擦洗。一會兒阿木擦洗完，換了新衣服過來，阿木看著小美忽閃忽閃眼睛，眼圈一紅，突然跪下就磕頭。
    小美趕緊給這孩子拉起來，歎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便去拿了薄荷糖來，分給他們幾個吃。阿木又抓兩個糖握在手心裏，跟狗狗說了幾句話，原來是解釋他不是偷東西，這糖是想讓爹醒來吃一個。
    小美點頭微笑，對他豎豎大拇指。阿木鬆了口氣笑了，待在廊下守護著他爹。
    這邊兒處理完所有人的外傷已經天黑透了，小美南山蘇木才得以坐下吃飯，還沒吃完，青牛就醒來了，掙紮的非要起來磕頭，蘇木南山趕緊把他按住了。
    梁媽媽端來一碗湯餅給他，阿木也把藏的那蒸餅遞給他爹，梁媽媽笑了，又給拿來了兩個。青牛雖然傷的重，還是風卷殘雲的吃完了，阿木又把手裏攥的黏糊糊的兩個薄荷糖遞給他爹，他爹分回給他一個，爺倆一起吃著糖，青牛看著兒子，不禁含著眼淚苦澀的笑了。
    小美看著傷感，趕緊盥洗完去看兒子，果然沒餓著，見了小美跳躍著蹦過來，小美臉朝下一趴，指揮道，“兒子，爸爸好累啊不跟你玩兒了，快在我背上蹦一蹦踩一踩，哎呦……輕點兒！踩死你爸爸了！好，對，就這樣，這樣……”
    小美就這樣壓著帥臉秒睡了……
    次晨小美端著一張有枕頭印兒的臉，浮腫著眼泡兒晃出房門去洗漱，內院兒廊下，拔裏部落的十人已經全都起來，安靜的圍坐在青牛周圍。
    金姬和惠香兩人眼裏有活兒，早已經整理的頭臉清爽，開始在打掃院子了。
    小美見著大夥兒，正想打個招呼，忽然金姬惠香呆呆的看著他，掃把一扔，撲通對著他就五體投地跪拜，嘴裏還念念有詞。
    撒不碗和觀音等一群人扭頭一看小美，也跟活像見了天神一般，接二連三跪了一地，連青牛都坐起來雙手合拜，一時間新羅語、契丹語嗡嗡嗡的一片。
    小美摸摸自己的腫臉，被他們的大禮弄得莫名其妙，心道，“不會吧，我知道自己挺帥的，不過臉還沒洗就有這麼帥的嗎？還是在謝我？給他們治病昨天不是謝過了嘛，嘿！這禮數多的……哎呦呦，叫觀音的這位姑娘，你你你快站起來，你叫這個名字還來拜我，你想折死我嗎呀！”
    子美娘也聽到動靜，從房中出來，噗嗤一笑，無奈的指指小美頭頂。小美莫名其妙摸摸頭，梳頭了啊……我去！蛟蛟你這熊孩子！
    蛟蛟正繞在他頭頂的廊柱上，變成碗口粗的樣子，銀光閃閃興致勃勃看著地上這群人。
    小美怒道，“蛟蛟，誰讓你變這麼大出來嚇人的，最近我看你狂的很，快給我下來！”、
    蛟蛟哧溜一下縮小，變成往日的樣子，爬回小美袖口裏。小美連忙安撫大家，“快起來快起來，別害怕，它是好龍，不傷人的。”
    跟眾人越解釋，他們跪拜念誦的越起勁兒了，拔裏狗狗大聲說，“郎君，你是天神！”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我是一般人，快起來，不然我生氣了啊。”大家才趕忙爬起來，用敬畏的眼神看著他。
    蘇木也起來了，先去檢查青牛的傷情，看完便去給他熬藥了。小美拿來牙刷牙粉，教給大家以後要早晚刷牙。
    吃完早飯後，小美把狗狗和撒不碗叫到一邊兒，問他們是怎麼被抓來的。
    撒不碗便鳴嗚的哭了起來，拔裏狗狗咬牙切齒道，“我們一百多人的拔裏部落，本來在北方大草原上過得好好的，有一天來了那四個魔鬼，用中原的布料、茶葉和藥品來換我們的皮毛，做完生意後，假裝好心的請我們大家吃肉喝酒慶賀，從他們車上拿出了十幾壇好酒。”
    狗狗目眥欲裂，“那酒喝了幾口就飄飄欲仙，大家又唱又跳，全都醉倒了……。等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手腳被反捆著，我身邊全是血，酋長，我爹娘，我哥……還有我懷孕八個月的嫂子都倒在血水裏……”狗狗說不下去了，仰天怒吼一聲，眼淚順著下巴流到脖頸上。
    旁邊人意識到他是在說什麼，有的低聲哭泣，有的便咒罵起來。
    撒不碗說道，“我丈夫護著一雙兒女，就被那個姓安的魔鬼幾刀給殺死了，他還笑，還站在那裏不停地笑！嗚嗚嗚……”撒不碗哭的渾身顫抖。
    拔裏狗狗嘶啞著說，“姓安的那三個魔鬼和姓史的那個豺狼，先綁住許多人，來不及綁就醒過來的就被一刀殺了，我們喝了那酒渾身沒力，看東西都是晃的。族裏的老人和嬰兒都被殺了，還有反抗的……一共殺了七十幾。。。。我們五十多個人被一路綁著，跟著車走到洛陽。那兩個姓安的鬼昨天去買貨了，鞭打我們的是安祿山那個胖魔鬼，終有一日我要殺了他們！”
    小美如遭雷擊，一把抓住狗狗，“你說什麼？他叫什麼！”
    “安祿山！安祿山這個魔鬼！”
    突然那小女孩羊兒哭叫起來，上來連連跟小美磕頭，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
    撒不碗忙翻譯說，“郎君，羊兒的哥哥豬兒，快要死了，被他們扔在旅社裏，求你救救他！他在半路上被那殘忍的魔鬼給閹割了，說來洛陽或許能碰上宮裏來買人的宦官，要把他賣進宮裏當太監，賣個好價錢。”
    “那魔鬼來我們族裏做生意的時候，曾經給我們使過襖教的法術，他拿彎刀從自己肚子捅穿到後背，連捅幾刀，然後喝口酒一噴，就什麼傷都沒了，手裏還能冒出火。可是那天在路上，他一刀把豬兒給割了，卻怎麼都止不住血，那鮮血噴的跟泉水一樣，到處都是……我們都以為這孩子必定要死掉了，誰知他撐著就是不斷氣，應該不放心他妹子羊兒吧。”
    “羊兒天天在市場上哭，已經好幾天都不讓她吃飯了。一般人都不敢惹安祿山那魔鬼，聽他說，他的媽媽就是突厥族的巫女，連那三個人都很怕他也很敬他。這下好了！郎君你是天神，你有神龍護身，求求你去救救豬兒，別讓他把豬兒帶走，跟著惡魔可是沒活路的！”說完也跪下拜小美。
    小美聽的一股濁氣湧上心頭，昏頭漲腦先去房裏拿了銀子，想了想又去廚房掂了把菜刀，兩眼通紅的套上牛車就往外走，南山蘇木看他樣子不太對，喊了兩聲沒喊住，趕緊追了出去。
    忽然前方兩匹馬攔住了，一人喊到，“小美，你這是上哪兒去？！”
    竟然是令問帶著李光弼趕來了。
    ——《善哉行》曹植——
    來日大難，口燥唇幹。
    今日相樂，皆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