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哐當一聲被關上，是從裏往外拉的。一陣風卷起泥黃色的窗簾。
    鄧文從地上爬起來，去抓球形門把手。已經旋轉不開了。隻聽到外麵鑰匙串銀鈴般的清脆響聲。
    “媽，求你讓我出去。。。”
    鄧文不知道出去要做什麼，但是就不希望被關在這個房間。他害怕、無助、以至於全身上下都在顫抖。瞳孔瞪得老大個，像玻璃球快要滾落出來。另一隻手去拍打門，咣咣咣的聲音融入了夜晚的喧囂。窗外麵的煙花綻放成一幅畫，彩虹般的顏色在夜空中明亮到光芒奪目，非常美麗。
    鄧文拍累了，臉和身子都倒在門上。抓著門把手的手一直沒動過，像是還有一線生機可以打開這扇門。鄧文感受到這扇門的冰冷，房間僅有的光是來自街燈和曇花一現的焰火。他隱約聽到了鄧媽媽打電話的聲音和籲歎後的心跳聲。她在緊張，她比他還要恐懼。
    “我喜歡男人”這句話在客廳裏講得心驚肉跳。像是坐旋轉飛車，比海盜船還有驚無險。鄧媽媽的心跳聲從那時候開始加快。她放下手上濃得要苦吐出來的咖啡杯，合上腿上的女性雜誌。將電視上的音量調大，左右看了眼鄧奶奶----一個精明重男輕女的老婦人----的房間。又轉頭回來。並坐到了鄧文的身邊。
    呢絨沙發又軟又綿，她的屁股陷進去。她曾和鄧爸爸多次在這裏做愛。不過這裏一向幹淨整潔，仿佛沒被人糟蹋過一樣。她緊張不安，搶過鄧文手上的手機。鄧文有意識地看了眼他媽媽，沒準備搶回手機，他等著劈頭蓋臉如電閃雷鳴的問話。
    “男人？孩子，你也是男人。你甚至是沒有長大的小男生。你說什麼？你喜歡男人？”鄧媽媽將捶擺到手腕處的花色絲料襯衣往上撩，不可相信地盯著鄧文。
    誰也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的孩子是那樣的生物，即使它真的存在。鄧媽媽一直等著鄧文回話，至少不要像他爸一樣，很多事情都不老實交代。她要他如實回答。
    鄧媽媽把頭轉向電視，剛剛好是影片過渡黑屏的瞬間。她看到自己垂落到肩膀上剛洗完澡細潤的頭發，還帶著洗發露的味道。很好聞。她正佝僂著背，看上去精神不大好。鄧文一隻腳捶到地上，一隻腳塞在屁股下麵，癱靠在沙發扶手上。
    她回頭“嗯？”了一聲。
    鄧文是做了很大的決心要說出這一切的，比如他是和他男朋友如何認識，如何確定關係，如何發生關係？他想一五一十地和他媽媽說清楚。因為他覺得他媽媽不是刻板的女人。別提他爸了，他爸和他關係不太好。母子都是最為親近的。在這個工薪家庭，更是如此。
    不過這會麵對著鄧媽媽麵無血色、神情嚴肅的樣子，鄧文說不出話來，像上小學時候被人罵成是偽男一樣，鄧文麵對著外界的看法不敢說出一句反叛的話。他隻好點點頭。表示一種很誠懇的認錯態度。希望他媽別再追問下去。再問下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鄧文是這麼想的。
    鄧媽媽動氣了。十幾年在這個家做牛做馬都不足為惜，她更大的計劃是望子成龍。如她的一些姐妹一樣，可以看著孩子優異的成績或者高薪的工作。十幾年都如一日地付出。還要照顧那精明的老太婆，更是令她來氣。鄧奶奶欺負她，婆媳關係真的不好相處。有一次她讓醉酒的老公死到家外麵去，說他欠收拾的惡棍。鄧媽媽愛子心切，立馬從摔了手上的解酒湯，唾沫橫飛罵鄧文的媽媽是不要臉傷風敗俗的女人。因此鄧媽媽哭了一夜，那時候鄧文才4歲。隻知道跟著哭。現在孩子這麼大了，居然和自己說不喜歡女生，這讓鄧媽媽啼笑皆非。多麼難堪、多大的屈辱、多不切實際的噩夢。
    鄧媽媽往前挪了挪，更靠近鄧文。她拿出了一點威嚴，隻要讓鄧文有一絲膽怯，她就贏了。和鄧文犯錯的時候一樣，鄧媽媽怒氣十足，擺出要對他千刀萬剮的樣子，他就會承擔錯誤。
    “什麼時候開始的？”鄧媽媽將信將疑：“你之前和你那女同桌相處的不挺好的呀。怎麼，吵架了嗎？”
    “十歲”鄧文抬起頭麵對。順便換了個坐姿。兩隻腳掌都壓在屁股下麵。以至於更正式的交談。
    “那瞞了很久了。”鄧媽媽還以為鄧文在開玩笑。臉上露出像是聽了笑話一樣的微笑。夾著一絲捉摸不透的憂傷。
    鄧文的雙腿不自覺抖了起來。他看著電視上的畫麵，久久說不出話來。雙手的十根手指互相打繞。他有些後悔說出來了，可是他愛他。他要和男朋友出櫃，然後住在一起，天天都可以幹炮。鄧文才19歲。高考失利打工已經有一年多了。他知道社會殘忍，人心險惡。可是他認為男人和男人的愛情可以很美滿。他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才決定和鄧媽媽先聊聊。甚至他還沒想過要和鄧爸爸說，他爸的暴脾氣會撕爛他的。
    “有什麼辦法可以改麼？”鄧媽媽在心裏反複琢磨了一會：我的孩子隻是犯了錯誤，老天爺不會這麼不公平的。鄧媽媽還沒有覺得這孩子是有病，得去看心理醫生或者要去精神病院。她語氣平緩，很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還拿起手機去上網搜。自言自語，像是對鄧文說：“網上肯定有很多解決問題的辦法。自動化過幾年就要取代人類了。不然你媽媽怎麼會被工廠勸退？要是網上沒有辦法，那是多麼可悲。網絡這麼發達，你說是不是。。。”
    鄧文去拿手機。心裏尋思著要和男朋友聊天，他說不定正在等著鄧文給他回話，告訴他一些喜慶的消息。鄧文又看了一眼白牆上格外顯眼的32寸夜間電視。手就繞過去拿他媽身後的手機。
    “你要幹嘛？”
    平靜了一時半會，鄧媽媽的聲音蓋過了電視裏的。蓄積而勃發，鄧媽媽有些煩躁。轉頭再看了一眼鄧奶奶的房間，還好今天她生病了，吃了藥，現在保準在熟睡。要不然隻要聽到鄧媽媽粗聲粗氣罵人聲，她準出來怒不可歇地鎮壓。
    “我。。。玩遊戲。。。”
    “你就是玩遊戲玩上癮了。你看這。。。”鄧媽媽把自己的手機亮給鄧文看，鄧文還沒看清裏麵的內容，鄧媽媽就收回來自己滑動著屏幕說著：“這裏說了，同性戀犯者多為性格孤僻的人，他們肯定經曆過天大的意外，比如父母雙。。。”跳了過去：“看吧，還有說玩遊戲著魔了，成日不交好朋友。”
    玩遊戲。鄧媽媽不知道這個占了百分之幾才會令兒子變成同性戀。可就和對症下藥一樣，聽到有藥可以醫治，那保準開心。鄧媽媽心裏釋懷了一會。轉變了嚴肅的口氣，臉上似笑非笑：“從今天開始給你斷網。。。”
    “憑什麼？我都這麼大了。。。”
    鄧文一點兒也不接受這樣的提議，甚至覺得他媽就是刻意要斷了自己和外界和男朋友的聯絡。
    “你就是玩遊戲耽誤了學習，別人都上大學。。。這是媽媽非常遺憾的事情。”
    “攀比嚴重。我不覺得我打工有什麼不好，至少我不會像你活得那麼累。”
    口角之風，誰都不分上下。鄧文暫時放棄了奪取手機的事情繼續講：“是因為我沒能讓你感到驕傲麼？你根本就沒必要為我丟臉。”
    “我是你媽。。。你這麼乖的孩子，怎麼會變得這樣？”
    如果好說好了不行，那隻能靠爭執來讓鄧媽媽百口莫辯，這樣鄧文才可以占據上風。鄧文就是要故意去詆毀他媽，看著他媽痛苦的表情，盡然鄧文會感覺到意外的開心。鄧文是在死馬當活馬醫，他覺得自己是機智的。心裏想著男朋友說：你等著，我不能走著出去，我也要跑著出去。
    “人不都是會變的。。。你看你人老珠黃，什麼都不懂，還要來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鄧媽媽受傷了。自己為孩子付出居然被孩子認為那是在多管閑事。不得了咯。鄧媽媽心裏想，這孩子是漲潮要被浪衝走咯。鄧媽媽顯得傷心，開始暴躁起來：“你是我孩子，我必須管到底。”
    鄧媽媽揪著鄧文的衣領往她的房間走去。鄧文被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住了。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要被關進房子裏，可是不管是幾次，隻要說要被關進這個房間，鄧文內心就非常害怕。那是有陰影的孤獨和充滿著傷痕累累的故事。鄧文腿軟往後倒，這樣一來，鄧媽媽就非常吃力。她用盡了比以往更大的力氣，幾乎是把鄧文丟進去的。
    鄧媽媽全程收緊氣，心髒的運作使她快要昏厥過去。她口裏念念有詞：“我必須給你斷網，禁止你外出。改掉你玩遊戲的惡習，還有你喜歡男人的衝動。”
    她就是這個家的神。她覺得一點兒也沒有形容差錯。她是在為了這個孩子撐起這個家的。她還是這個孩子的母親。
    被推倒在地的鄧文，在黑暗的房間裏，看著光線有一片變成一條縫隙大小，見著自己的身體瞬間被黑色腐蝕，有著深不見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