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在一點點消散，夜在一點點渲染。
    陸酉塵站在船頭仰頭看，仿佛看到了一點月光。
    淒冷的，淡漠的月光。
    不知道是唐妙給的衣服質地純良足夠保暖，還是他們已經適應了這鬼地方的寒冷，總之陸酉塵不需要鬥篷也不需要棉被，盡管霧還沒有散去，他卻已經有一種快要到岸的感覺。
    漂泊久了，突然有了定所，一定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貌似隻有陸酉塵感覺到一點點高興，這點高興還來源於他的想象，他想象岸上就站著他完完整整的大師兄，他甚至不需要下船就可以帶上大師兄返航，至於返航需要的食物和水，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不考慮，卻還是有擔心的。
    來路已經如此艱險了，想順利把大師兄帶走，恐怕隻能難上加難。
    所以方辰鍾的擔憂陸酉塵是很能理解的，至於其他三個人。葉三郎和唐妙好像都很緊張，又不是同一種緊張，葉三郎的緊張似乎隻是在緊張他自己，而唐妙的緊張卻是在緊張段回。
    唐妙對方辰鍾的種種表現隻要不眼瞎誰都能看出來，他似乎也很想讓別人看出來，不過此時此刻，唐妙的注意力卻不在方辰鍾身上了，陸酉塵能感覺得到，即使唐妙沒有看段回，他也是在緊張段回的，好像段回下一秒就要做出什麼危險的事來。
    而段回。
    段回又回到之前一言不發的狀態，若不是還有一點風將他的長發吹起，陸酉塵都覺得段回已然是個雕塑了。他的麵具似笑非笑，眼神卻毫無光彩和生氣，陸酉塵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奇怪的情感。
    隱忍。
    好像有什麼難以消化又無從發泄的情感在他體內遊走，而他在極力忍受這份痛苦和，絕望。
    唐妙的緊張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現在陸酉塵都開始緊張了。
    段回看似跟隨意地站著，手拄著繁弱劍，但是繁弱劍的劍尖已經沒入了船板，段回的力氣和戾氣都通過這把劍，傳了出去。
    他那越來越蒼白的手在用力，陸酉塵能想象到那張麵具下的額角，一定也是青筋暴起。
    這種感情絕不是美好的，陸酉塵擔憂地望著段回：他在恨什麼？
    那是隻有仇恨才會表現出來的情感，也是隻有仇不得報才能表現出來的隱忍。
    朝廷紅名欽犯，江湖殺人惡魔，無論段回到底做過什麼，無論陸酉塵以前聽過什麼，無論別人說過什麼，這次，這樣站在船頭的段回，才是至今為止最讓陸酉塵產生畏懼感的段回。
    不是因為這樣的段回會對陸酉塵做出多殘忍的事，而是因為這樣的段回會對他自己殘忍。
    一個人，若要是對自己都殘忍，那他一定是個讓人畏懼的人。
    敢在風雨中砍鐵鏈的段回，似乎連現在這點微風都忍受不了，他鬆開手回船去拿了一件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繁弱劍就立在船頭，站的比船頭的標杆還直。
    段回的鬥篷也是紅色的，他把帽子扣在頭上，隻留著白色的麵具和蒼白的雙手在外麵，在船停下來的時候，段回率先飛了出去。
    是的，船並沒有靠岸，好像這靜姝河就沒有岸。
    不過船確實停了，段回也確實消失在白霧裏了。
    唐妙緊跟其後，隨後是葉三郎和方辰鍾。陸酉塵居然是最後一個起身的，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尤其是在看到船頭那個被繁弱劍戳出來的窟窿的時候。
    陸酉塵好想念陸巳城，他想讓他六師兄給他算算，他活著出去見石大哥的幾率有多大。有沒有四成。
    這艘船上的五人輕功都不弱，陸酉塵幾乎和方辰鍾同時落地，落地時卻不見唐妙和葉三郎。
    “他們人呢？”
    段回卻不回答，隻是淡淡看了一眼思瑤派的辰酉二人，說了一句：“跟緊我，不要亂走。”
    陸酉塵這才發現，他們落地的地方是一片沙灘，和他們上船的地方很像，陸酉塵低下去摸了一把沙子。
    嗯，這裏的沙子更細一些。
    段回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想要跟緊他實在很容易，他手裏的繁弱劍沒了劍鞘，沒了劍鞘的繁弱劍被段回當做拐杖，嗜血劍卻在他左手上拿得很是寶貝。
    莫千派的鎮派之寶繁弱劍被人當做拐杖，這要是被石大哥看見，不知道石大哥會不會真的發火。
    陸酉塵總能想起石詢，他知道為什麼，因為他現在心慌，而石詢卻是個能讓他不那麼慌的存在。
    有的人立在那裏，就像溫潤的玉，讓人心平氣和。
    不知道走了多久，方辰鍾隻知道他問了三次唐妙在哪，段回都當做沒聽見。
    “可你要帶我們去哪呢？”陸酉塵拉住段回的手，然後他跟被抽了一鞭子似的把手抽了回來。
    段回在發抖。
    他居然在抖。
    “你怕什麼？”
    “我什麼都不怕！”段回的回答短促又高昂，這是他隱忍了這麼久的第一次釋放。
    雖然毫無用處，因為他喊完這一句，還要接著忍。
    “你是來幹嘛的？”
    “救我大師兄。”
    “我帶你去找你大師兄。”
    陸酉塵看著段回似在負重的背影，很想問一句：然後呢？
    不過他沒問，因為他知道段回給的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聽的，雖然他還不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麼，但是段回說的，他一定不想聽。

    作者閑話：

    無言：唐妙丟下cp自己跑啦！
    方辰鍾：還是帶著妹夫一起跑的。
    葉三郎：一，我不是他妹夫，二，我沒和他一起。
    段回：閉嘴，走路！
    無言：【手語ing】求枝枝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