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景春十年，齊景帝駕崩，賢妃季氏持景帝遺詔扶三歲幼子登基，是為齊光帝，光帝繼位後，朝堂之上由鹿鼎侯李崇獨攬軍事大權，季氏之兄季懷靈掌朝政大權，太後季氏垂簾聽政，自此大齊朝堂便形成了兩股勢力。
    李季一文一武兩大勢力自光帝登基開始就在朝堂上相互較量，鹿鼎侯李崇倚仗手中二十萬陵都大軍與季氏一族在朝堂上抗衡，期間公開招攬大批能人異士，庇護受季氏打壓的一眾賢臣明仕，是而一直被季氏視為眼中堅釘。
    光帝十四年，太後被迫還權幼子，光帝得權後收回了舅舅季懷靈的朝政大權，封季懷靈為南陽侯，隻保留議政之職。
    季懷靈失權後，李崇為了寬慰君心，遂向上交付陵都軍軍權，上諫光帝將帝都陵都之兵權一為二，為左右都衛，左都衛駐紮在城外，自便隨時支援大齊各方邊境，右都衛駐紮在城內，維持陵都城內的秩序，光帝準奏，後又命鹿鼎侯統領左都衛，右都衛軍權交於兵部，與禁宮八千禁衛軍一同由皇帝親自掌控。
    光帝十六年冬，光帝親政剛滿兩年，鹿鼎侯府。
    “小瀧，你摘的這枝梅花甚好呢。”
    叫小瀧的少年附身站在說話的人身旁，不應一聲，隻顧低頭輕聲憨笑著，臉龐上掩蓋不住心中的喜悅。
    說話的少年躬身站著，低著頭，細嫩的手指搭在一杆比手指還纖細的畫筆上，動作緩慢而流暢地在一方雪白宣紙上描繪著插在瓶中的淡紅梅色。
    “少爺，這枝梅可是我在後院最高的梅樹梢上摘的。論姿色我們府裏可沒有再好的了，不過經少爺筆下一畫，倒是更勝一籌了。”小瀧仔細看著白紙上描繪的紅梅，顏色，模樣，全部都牢牢記在了心裏，淡淡的梅香從瓶上散開，渲染得滿屋室都是香氣。
    握筆的少年聽了微微抬起頭，看著蘇瀧一臉憨笑，隨即便不甚欣喜地說道：“咱們院子裏最高的梅樹大致也有三四丈高吧，你如今竟能輕易上梅梢摘梅，看來武藝已成氣候了！”
    蘇瀧抬手撓了撓頭，頗有些傻氣的回答：“不……沒有……侯爺說還差些火候呢。”
    “父親向來很少誇人的，你是父親親自教出來的，自然對你他可比對軍營裏的那些人要更嚴苛些，你自小跟他學武，會了什麼，成了什麼，他心裏必定是有數的，我在旁邊看著，這些年你的長進一分一毫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少年微微笑著，將幾抹紅色輕輕添到了畫上，使得那梅花更加鮮豔了些。
    “侯爺就經常當麵誇少爺的書畫不是麼？”小瀧看著少年手下即將完成的畫，心裏的滿足感漸漸強烈了起來，仿佛這畫是他親手所做，又或者少年手下畫的是他一般。
    少年忽然搖了搖頭，稍後，思緒突然像是觸碰到了一根悲弦一樣，讓他明亮的眼神突然又黯淡了幾分。他低下頭，沉默著在紙上隨意添了幾劃，原本幾近完美的梅花竟被他不經意的這幾畫破了色調，整幅畫的品質急轉而下，但少年已經無暇去在意畫，忽然有些落寞的放低嗓音說：“李家世代習武，人丁也算興旺，到了我這代就單傳了我一個，可我偏偏又天生體弱，不能跟你一同習武，就連冬日裏也不能輕易踏出家門，隻能窩在這暖屋內，成日與炭火為伍，這一冬來，雪下的如何好，我也隻能遠遠地在屋內望上一眼，就連府內何時開了紅梅，梅花開的如何盛好，我卻也隻能借由你的手從這一枝中窺探一二。你說父親誇我書畫，實則他也有滿腔無奈，不過借此安慰他自己罷了！”
    蘇瀧從自家少爺口氣中聽出了厚重的傷感，頓時心下一陣自責，慌忙說道：“少爺博識廣閱，年紀輕輕就能得到皇上讚賞，跟我不一樣，侯爺說，習武之人將來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是在血肉裏摸爬滾打的，這樣的日子不適合少爺，我替少爺去過就行了，我隻願少爺能一世在暖閣裏安穩作畫讀書，過著人人都羨慕的人生才好！”
    少年聽了心中的苦悶似有消散，轉而一笑，放下手中的筆說道：“小瀧，你可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一同學文習武的日子？我因為身子太弱，又吃不得苦，吹半日風便要臥床休息幾天，所以隻能整日在屋內讀書寫字。你比我能吃苦，讀書時腦子雖然不太靈光但好在長了一副健壯的身子，連父親都說你是個練武的好料子！我想若我也能像你一樣，將來繼承父親的位置，領兵外出，平定四方紛亂，那才是鹿鼎侯府的子孫應該過的人生。”
    “少爺學識好，連皇上和太傅都時常誇你，這可是咱們侯府引以為豪的事！就算他日少爺不能領兵打仗，有我在少爺身邊保護你，也必不會讓少爺沾上一絲血腥！”蘇瀧說著，臉上帶著幾分真誠，像是在做什麼堅定的承諾一般。
    少年抬起頭看著蘇瀧這副憨厚的模樣，在自己麵前，他說話時的語氣和眼神永遠都是那麼真切，讓人看了總是不忍去戳穿他美好的祈願。
    “父親貴為鹿鼎侯，掌管左都衛，鹿鼎侯侯位是世襲的，將來這侯位傳到我身上來時，我也必須得披掛上馬，隻是三軍將領不通武藝，隻怕到時候要為天下人恥笑呢。”少年自嘲地笑了笑，雖然這麼說，但其實他心底更清楚，在如今這樣的形勢下一個不會武的文弱書生是永遠不可能成為三軍將領的，而一旦失了兵權，鹿鼎侯府也將走向沒落，所以自己將來能給鹿鼎侯府帶來的就隻有衰敗的命運。
    “誰敢恥笑，我就把他抓來，用咱們侯府的酷刑拷打一頓，我看天下間還有誰會不服！”蘇瀧突然揮了揮拳頭，眼神慍怒，仿佛那些人就在他麵前，所以他便露出也一副決不輕饒的樣子。
    少年把案台上墨跡漸幹的畫收到了一邊，隨後看著蘇瀧打趣著說道：“你這性子倒有些像個軍人，氣勢上也與軍營裏的人不差上下，要不我就跟父親說，將來把這爵位傳給你，你替我統領左都衛，你替我去領兵打仗，你看怎麼樣？”
    蘇瀧聽了一臉驚恐，嚇得朝後退了幾步，連忙搖頭擺手說道：“這可不行，我不過是一個下人，怎麼能如此大逆不道呢。”
    少年看著蘇瀧麵露驚恐手足無措的模樣，覺得著實有趣，便又說道：“這如何能算大逆不道呢，你自小跟我一同長大，我才長你一歲，我們如同親兄弟一般，我大可讓父親收你為義子，這樣父親將來把軍權傳給你也就名正言順了不是嗎？況且父親傳你一身武藝是為了什麼？他若不讓你接他的位子，難道還讓我這個體弱多病的人接不成？”
    蘇瀧臉上惶恐之色更甚了些，甚至露出了一絲窘迫，哀求著對少年說道：“少爺，您就別開玩笑了，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若讓侯爺聽到了可不好。”
    看著蘇瀧這副老實的樣子，少年心裏越加舒暢了起來，先前心中生出的愁悶如今早已煙消雲散，他探著頭往屋外看去，這會兒雪已經停了，外麵的地上積了一層白雪，如一層厚厚的毛毯一般光潔柔軟，讓人看了忍不住要往上麵踩去。
    少年突然起了心思，看著屋外說道：“小瀧，外麵雪停的這麼好，不如我們去院子裏看看吧？”
    蘇瀧聽了連忙勸阻，“少爺，您身子弱，還是待在屋子裏吧！”
    蘇瀧話音剛落，少年就繞過了他往門外跑了出去，蘇瀧驚的猝不及防，慌忙抓起放在一旁的大氅就跟了出去。
    少年跑到外麵，在雪裏踩出了一排深腳印，他捧起一捧雪，將它捏成團，對著匆匆趕來的蘇瀧用力一扔。
    蘇瀧身手敏捷，毫不費力的把雪團給躲了過去。他奔走到少年身旁，甩了甩大氅，給少年披到了身上。
    蘇瀧站在少年麵前，給他係大氅的帶子的時候，少年抬起頭，看著麵前這個比他略高大些的男孩，臉色殷實沾有三分傻氣，麵容上因為常年習武而略顯粗獷，如果除去粗獷的話，那看起來就剩下十分的俊俏了。
    看著少年漸漸被凍的通紅的臉，蘇瀧有些擔心的說：“少爺，我們回屋去吧，要是被侯爺知道了可不好。”
    “等會兒，就等一會兒。”少年半帶著哀求說著，隨後轉身衝進了雪地裏，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白雪撒進半空中。
    蘇瀧看著少年的身形，白色大氅下的瘦弱身子在冷風中歡快的移動著，這樣盡興的活潑，對他的少爺來說，一年中也沒有幾次。
    少年跑了一陣，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哈著氣走到蘇瀧身邊來，氣喘籲籲的說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蘇瀧點了點頭，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連忙扶著少年一起進了屋子。
    一進到屋裏，暖和的氣息頓時迎麵而來，將兩人整個包裹進了溫熱的氣流中，少年走到火爐旁剛想烤烤火，蘇瀧卻上前說道：“少爺，把靴子和氅子脫了吧，這上麵都沾著雪，烤了火雪該化了，打濕了裏麵的衣物可就不好了。”
    少年聽了便乖乖地把氅子解脫給了蘇瀧，脫下之後又伸著腿把靴子也一並脫了下來，蘇瀧捧著氅子在火爐旁邊烤著，少年把四肢往火爐邊靠了靠，看著麵前低頭烘烤大氅的蘇瀧，任由一股股暖意緩緩流進自己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