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李修明的夜晚，刁熠一覺到天亮，是被周媽媽的電話喚醒：“刁熠啊，我才想起來，你呀提前出來會兒，咱得去給你父母爺爺奶奶上墳。當兵上大學結婚都是大事，必須跟親人們念叨。”
    刁熠立刻坐起身：“好，我一會兒打車到您那。”
    關於掃墓，刁熠已經在周媽媽的陪同下去過三次城西寢園。第一次是去年初冬，說是寒衣節。然後便是上年除夕，第三次是今年清明節。周媽媽說，參加工作意味著正式成人，也該到父母爺爺媽奶奶的墳上看看，既然風俗如此，隻當從眾吧。記不住每年的節令不要緊，到時我提醒你。刁熠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走進墓園的印象，一色的灰白色墓碑整齊地縱橫排列著，很多墓碑上掛著紅紅綠綠的裝飾，有的碑前還殘留著上次祭奠時的供品。而父母爺爺奶奶的墓前空無他物。刁熠隨著周媽媽擺放果品，已是心潮翻湧，眼淚止不住地滴落在墓碑前的石台上，終於抑製不住悲痛的刁熠跪倒在墓前，哭得身後的沈伯伯周媽媽沈倩都朦朧了雙眼。直到刁熠平複了心情，周媽媽沈倩才上前攙扶起刁熠：“好啦，以後他們再也不用惦記你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你隻有健康幸福，才會讓父母放心。”而除夕那日的祭掃，讓刁熠見識了什麼叫全家祭祖，都是小山一樣的紙錢焚燒，爆竹煙花掀起的煙塵如同一場人造霧霾，頭頂上嘩嘩地有炮灰墜落，無處躲避。相比之下，刁熠與周媽媽一家顯得那麼形單影隻。匆匆燒畢後便逃離，逃離那令人恐怖的地界。清明時節，人流如織，刁熠親手為父母爺爺奶奶的墓碑掛上飾品……他知道了墓地的購買費用出於何處，知道了是周媽媽代為辦理的所有事宜。
    那麼周媽媽的安排，便是最周全合理。
    從市區到城西有半小時車程，大家都一言不發。而周媽媽有意忽略對刁熠進行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習俗的介紹，對於刁熠來說記住春節清明掃墓，就可以了。這一點，周媽媽也認可了沈倩爸爸的觀點。
    寢園中寂靜清幽。刁熠在周媽媽沈倩的陪同下徑直到了已紮根在記憶中的位置，分配好紙錢，回頭看看周媽媽：“點嗎？”
    沈倩在每個墓碑前各擺放好一束鮮花。
    “點吧。”周媽媽一臉凝重。煙火騰起，周媽媽念念有詞：“孩子要去當兵啦，你們放心吧，他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會抓緊催他找個合適的對象成家。我可舍不得他去當兵，還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回來……”這麼說著，周媽媽抹起眼淚。刁熠盡量彎身低頭，不讓她們看到自己滿臉的悲傷。
    灰飛煙盡。三人黯然離開。到處都是文明祭掃的標語，或許再來時，隻捎一束鮮花就挺好。刁熠想著。
    回到家中已近中午，沈伯伯獨自一人竟然包好了餃子。由衷的感動，刁熠都不知說些什麼好。
    “時間緊迫，我去煮餃子。”周媽媽換了拖鞋鑽進廚房。
    刁熠不時看看牆上的石英鍾。就這樣兩手空空去見韓正嗎？而家中也沒什麼可帶的，唯一不離身的就是已經跟隨自己五年的華碩筆記本電腦。那麼今天的告別，是否意味著下次相見的遙遙無期？沈倩陪著刁熠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已讓刁熠覺出反常：“怎麼不說話，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我都有些不適應了。”
    “我是什麼風格，我不知道。反正，沒人願意你去當兵，又阻止不了。真實原因又不能說，你讓我說什麼？”沈倩揉搓著雙手，從昨天見他的第一眼，便感覺刁熠哥哥此去如同飄遠的風箏般，隻要一用力拉扯絲線，就會徹底斷掉。
    刁熠低下頭：“有機會，我一定會帶你到飛碟裏看看，我真的不想一個人操控飛碟，心慌。”
    “你說過，隻有遇到危險的人才會讓飛碟現身。帶我去參觀飛碟，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給你惹麻煩。我寧可相信沒有它。”沈倩從一開始就不關心什麼飛碟，倒還有幾分恨意呢，要是沒有飛碟，何至於讓一個月難得見一麵的刁哥哥強行被招進部隊！
    熱氣騰騰的餃子上了飯桌，周媽媽利落得擺好碟筷：“趕緊上桌，時間再緊，吃飯也得細嚼慢咽。”
    是周媽媽一臉的歡笑驅趕著壓抑的氛圍，刁熠生怕情緒低落的沈倩說露些什麼，好在沒有酒菜的烘托，用餐速度倒也迅捷。撂下飯筷，連廚房都沒有收拾，周媽媽便催促著大家出門：“打車順利的話，不至於遲到。說了兩點，就得準時。”
    這樣的匆忙中，也便衝淡了分別的憂傷。
    市兒童福利院會議室。
    當刁熠在周媽媽一家三口的陪同下走進會議室時，被眼前的正襟危坐的兩位軍人著實驚到了。隻有韓正主任與陳院長是刁熠熟悉的。陳院長比周媽媽大七八歲的樣子，為大家做著介紹。
    落座後，韓正主任笑容可掬地正式切入話題：“今天在這裏，就算是為刁熠舉行正式入伍的儀式吧，歡送與歡迎同時進行，雖然簡單了些，但是受重視程度可不低。我親自頒發入伍通知書給刁熠。這份通知書就算是刁熠留給生活成長了十五年的福利院的一份紀念吧。我相信陳院長周媽媽都會為你驕傲。”韓正的目光最終落在刁熠身上。
    刁熠站起身走到陳院長周媽媽身邊，眼含淚花，深深地為她們鞠了一躬，剛要回身，被韓正叫住：“既然是儀式，讓王隊長拍幾張照片吧。來，到這邊來，陳院長周媽媽一起。”韓正指指那位年輕軍官。
    韓正手持通知書遞給站在陳院長周媽媽中間的刁熠。沈倩也掏出手機抓拍這感人的瞬間。
    “從今以後，刁熠就由我照顧，我向你們保證會好好培養他，讓他成為國家的有用之材。將來適當的機會，他會回來看來你們，這裏是他的根。”韓正拍拍刁熠的肩膀。
    刁熠不知說些什麼，擁抱著陳院長周媽媽：“我會回來看你們的，相信我。”刁熠為周媽媽抹著淚。
    周媽媽拉起韓正的手：“韓軍官啊，這孩子心事重，不會輕易給人添麻煩，你就當他是自己的孩子吧。我就是想去看望他，也不知往哪去啊。”
    “您就放心吧。”韓正安慰道，“部隊是可以接待家屬的，您要是想刁熠了，隨時可以到北京去。”
    周媽媽點點頭：“你們還有挺遠的路，也別耽擱了。要是缺什麼，給你妹妹打電話發信息，我給你準備，讓她給你寄去。”
    “部隊什麼都有，等將來您見到他，保證還您一個更壯實的帥小夥。”韓正微笑著說。
    周媽媽點點頭。
    當一行人走出會議室時，刁熠遠遠便見李修明站在福利院門口。昨晚刁熠回到家才意識到李修明真的沒有出現。稍後他發來信息：“今晚不回，陪老板。自己好好休息。明天你怎麼安排？”臨睡前，刁熠回複李修明：“明日下午兩點在福利院與韓正奔赴部隊。”以為他不會趕來，卻又想錯了。
    刁熠心裏一緊，回頭告訴韓正：“我以前的領導來了，我去跟他說句話。”
    韓正點點頭。
    看著刁熠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李修明強抑內心的激動——這便是咫尺天涯的感覺吧。
    “這麼遠，打個電話發個信息就可以了。以後，要是能回家探親，我會提前告訴你。”刁熠不知他屬於自己的哪類親。
    “這就要走了？”李修明看出了他的架勢。
    刁熠點點頭：“你也可以到會議室裏，怎麼在這等？”
    “我才到，要是再晚幾分鍾，估計都見不到這一麵了。”李修明真想狠狠把他攬在懷裏肆意蹂躪，或許再也不能了，隻是巴巴地看著他。
    刁熠從褲兜中掏出早已為他準備好的鑰匙：“本想寄給你，我家的鑰匙，得空去收拾你的東西，不要讓周媽媽沈倩看出來。我不想再去解釋。”
    李修明苦笑道：“放心吧，我保證恢複成原樣。想你了怎麼辦？”
    刁熠看著他：“要是我也有休息日，我回家，你也來。”
    “好，一言為定！”李修明伸出了手，刁熠先是一愣，然後緊緊相握。李修明稍一用力，刁熠便前傾了身子，距離最近的一刻，李修明壓低聲音，“我沒什麼可送你的，隻有我這個人，記住了，我現在是你的。你，更是我的！”
    刁熠一振，抽回手：“謝謝你能來送我，我該走了。”
    韓正與王隊長已站在車門前，看來這位王隊長身兼司機之職，留給刁熠的是王隊長後邊的車門位置。
    當載著刁熠的軍車駛出福利院大門時，周媽媽再次失聲痛哭，而車上的刁熠也已是淚流滿麵。車窗外，李修明雕像般佇立在那，擦身而過四目相對的瞬間，刁熠扭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滿臉淚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