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換好工作服的刁熠迅速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他負責依電腦操作員打印好的發貨單揀選貨架上的圖書。適逢年中大促銷，發貨單已積壓了很多，他與另外三個夥伴侯剛朱興騏薑邦昌同美女電腦操作員潘虹打過招呼後便推著小車在貨架間疾速穿行，如此緊張的氣氛已持續了三四天。一年來，他已習慣穿梭於安靜的圖書森林中，凡是經他手放置於貨架上的圖書，仿佛便沾染了他的屬性，隻要他一從它們身邊經過，便都會對他發出笑來：我在這呢，我在這呢。閑時，他會輕輕撫摸那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書脊，像嗬護自己的孩子般，又或者站在某部書前，看著書名、作者名、譯者名，腦中便檢索任何與之相關的信息，哪怕是關於書名作者譯者的任何一條，若為空白，當天下班後他肯定百度一回進行腦補。
    也是這一年中，身邊的同事們走了去，去了來，走馬燈般地換了一茬又一茬，幾乎每個臨走的同事都會在刁熠麵前抱怨一番：衝著這家公司的名氣來的，待遇卻這麼低，勸你也趕緊趁早走人，憑你的學曆外在條件絕對比我們好找工作。這家公司也太黑了，號稱全球最大的網上圖書商城，還這麼剝削人，怎麼沒人舉報呢？在這幹一個月，相當於勞動法上的一個半月，折合一個月才兩千來塊錢，也就咱這樣二十幾歲剛出校門的學生能幹，要不是考慮有宿舍，我早走了。你要是想去外資公司，到時給我打電話啊，待遇絕對讓你滿意。每每此時，刁熠多是報以微笑：我再湊合倆月，想走時，肯定給你打電話。
    將揀選好的滿滿一小推車書整齊地排列在複核區。潘虹回轉身喊住刁熠：“刁刁，領導有請，要你馬上去呢，還好這會兒新單子不多。”這位電腦操作員才來了三個月，剛剛轉正，所謂的轉正隻不過是再漲幾百塊錢工資，至於保險什麼的都包括在內，若是想上，自己拿錢去上好啦。便是因為保險的原因，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流動性便如河水般，幾乎總是新鮮的臉孔。這位女孩打從正式上崗那天起便總找機會與刁熠搭訕，那幾位幾乎就沒入過潘大美女的法眼。所以他們就沒少拿刁熠調侃，刁熠一直說自己有女友，從不在意大家的玩笑話，也就一直保持著與所有人的和諧。
    “最近沒投訴吧？”刁熠心中一緊，他最怕去領導辦公室。那個年輕的領導總是一本正經地正襟危坐，幾乎就沒見他笑過，每次撞見他，刁熠都是打過招呼後迅速逃離，如避瘟疫般。直到工作大半年，刁熠才搞清楚他的名字：李修明。一開始總錯叫成李修平，所幸沒當人家麵直呼過。
    “應該沒有，你別這麼緊張好不好，興許領導看你幹得好，要給你升職加薪呢，快去吧，等你好消息。”潘虹眉梢眼角都是笑。
    “我可沒想過。”刁熠急匆匆直到辦公室門前，透過玻璃，見李修明腰板挺直地坐在電腦前，正對著屏幕發呆呢。敲門。二人四目相對。
    李修明迎著他已至近前：“來，這邊坐。小齊——哦，算了吧。”李修明回頭看了一眼身懷六甲的內勤齊美美，想讓她給刁熠接杯水，瞬間便改了主意，親自給刁熠接了一杯水。
    印象中辦公室中還有一位副部長，大家都叫那人為孫助理，齊美美是內勤兼統計員。此時，孫助理的位置前空缺。刁熠趕緊起身接過杯子：“謝謝李部長。”李修明一年四季都是公司給統一配備的襯衫西褲，隻是隨著季節變化而添減外套，裁剪合體的襯衣長褲勾勒出他勻稱的身材，身高略高出刁熠一些。
    “看了你的簡曆，大學學的是物流管理，入職剛好一年，幹得還不錯。想聽聽你對自己今後的工作設想，或者說想法。”李修明早就開始注意這位男生了，像他這樣學曆較高的本市年輕人可以在這裏堅持一年，已屬鳳毛麟角。圖書業務部中的分揀員多以外地中專生為主，偏偏他也住在員工宿舍，略帶幾分神秘的大男生，隻在忘我的工作中偶會露出些笑來，每當與他目光相遇，他總是適時避開。
    “挺好的，有忙有閑，隻希望今後的工作中別出差錯。”刁熠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李修明那堅定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自己似的，手心開始出汗。
    “就這些？沒了？”李修明眉頭一動，以為自己會聽到哪怕不是長篇大論，也該是娓娓道來吧。
    “沒了。”那麼無辜清澈的眼神，分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學生。刁熠想的是：這半天不知又積攢了多少發貨單，那三人忙得過來嗎？
    李修明淡淡一笑：“孫學振昨天已辦理了離職手續，現在部長助理的崗位空缺，我已經向副總提出調你過來的申請，上邊已經同意。你要是沒意見的話，明天就要到崗，因為之前沒有交接，我親自帶你。待遇上的調整從下月開始計算。”
    刁熠愕然，好久才開口：“沒有招到合適的嗎？我怕自己幹不好，給你添亂。”
    “放心，有我在，隻要你想幹，你肯定沒問題。那你先回崗位上吧，善始善終，做完今天的工作，明早我在這等你。”李修明起身伸出手來，有力地握住刁熠，似乎在傳遞給他力量。
    半小時的工夫，那三位同事已滿頭大汗。刁熠從潘虹這接過一組才剛打印好的發貨單紮進貨架中。
    午飯後，人事部領著一位新麵孔走進李修明辦公室，簡短交接後，由齊美美帶著他到了忙碌中的刁熠跟前：“交給你了，半天之內必須熟悉崗位工作，刁師傅多受累吧。”
    “又來新人啦？”潘虹看看刁熠，“聽說你高升了，刁刁該請客啦。”
    “還在一個部門，還是那個領導，隻是工作內容變了，不叫升職吧。”刁熠中午在食堂已經聽人議論，隻是充耳不聞而已。
    “不用倒班啦，工資漲好多，還給上保險，別不承認升職，沒人跟你搶，隻是以後在班上再難見到你。”潘虹縱有萬般不舍又能如何。
    “放心吧，潘大美女，沒人跟你搶刁哥，辦公室那位齊姐已經快成孩兒他媽啦。”
    “我就說嘛，刁哥不會在這幹太久，埋沒啊，這下好，領導終於睜開了慧眼。”
    “以後哥幾個可全靠你照顧了，加油幹，力挺你!”
    大家言來語去，倒讓刁熠不好意思起來。他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工作很少關注同事間的風吹草動。眼下竟然成了被關注對象，一時難以適應：“你們先聊著，我帶小劉先適應一下，爭取下個班就進入狀態。”
    一下午，刁熠馬不停蹄地陪在小劉身邊，好在這個崗位並無太大技術含量，憑的是一份細心，所以待遇偏低，入職門檻也便不高。刁熠真是這幾十號同崗位人中的異類，高身材高學曆高顏值的三高異類。被同宿舍那三位羨慕得不行，又琢磨不出個他能如此踏實地幹下來的理由，隻說他絕對入錯了行。
    晚飯後，刁熠與小劉一起返回，與提著公文包正走向停車場的李修明相遇。以往，刁熠多是聲音不大地稱呼一聲李部長完事，李修明呢，多是動動嘴角點點頭，用令人捉摸不透的餘光掃他一眼，腳下維持著不變的節奏。刁熠知道，今天，往後，再這樣就不太合適了，不免停下腳步：“才走啊，李部長。”
    李修明也住了腳步：“小劉你先回吧，我跟刁熠說幾句話。”
    刁熠看著小劉，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中。
    “你多久回一次家？”
    “好久。”刁熠著實納罕他會關心這種問題。
    李修明目光比剛才柔和了些：“好久是多久，一周？一個月？一年？總得有個時間段吧。”
    刁熠想說自己沒家，又作罷了念頭，可自己明明有一處父母留給自己的房子啊，隻不過自己便是全家。所以住宿舍比住在家裏不會讓自己心慌，可以說這一年來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想過把這個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空著的家繼續出租出去，周媽媽心疼那新裝修的屋子新買的家具，就一直這麼著。
    “大概一個月吧。”刁熠實話實說，他不知道李修明想說什麼。
    “你簡曆上登記的地址離我家不遠，以後上正常班，可以一起上下班。”李修明越發覺得眼前這位大男生透明得讓人猜不透，不是拒人千裏，像一道謎。
    刁熠趕緊搖搖頭：“就算上正常班我也是隔一段時間回家，太遠，來回不方便，不用給你添麻煩。”
    “你還在上班，先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事可以及時聯係。”李修明擺弄好自己的手機，刁熠掃了他的二維碼。
    明哲修身。
    刁熠修改好備注姓名：“那我回去了，你路上慢點開。”
    “明天見。”李修明衝他點點頭，眼中溢出一絲笑來。
    拖著疲憊的身軀，刁熠推開宿舍門。往日，那三位先生早已倒在床上，今天竟然齊刷刷坐在各自床上，門開的瞬間三人幾乎異口同聲：“歡迎領導歸來！”
    刁熠無奈一笑：“快別取笑我了，我可沒拿那崗位當什麼領導，其實我更喜歡現在的崗位。”
    “虛！虛偽的虛，不是謙虛的虛！咱宿舍好不容易出個領導，兄弟們往後就能揚眉吐氣了，你還這麼說，這可不對啊！”侯剛是河北滄州人，皮膚緊致，個子矮刁熠半頭。
    “是啊，刁哥，我們都替你高興，反正這事值得慶祝，我們等你敲定好日子，咱一塊出去吃頓飯，我們請你，你可以狠宰！”二師兄朱興騏是四川綿陽人，說話有板有眼不緊不慢，因姓朱，又比侯剛小半年，被冠以二師兄稱號，他也默認了。
    “我們都研究好了，隻等你定日子，你就別客氣啦。”薑邦昌，河北保定人，與侯剛同一學校非同一專業畢業。
    “明天你們夜班，那就後天晚飯去外麵吃，我請你們。”刁熠知道已是盛情難卻。
    “你隻要去，就全有了。”
    大家關燈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