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現在回想起來，倒是有些明朗了。”容雋右手的拇指抵著下巴，那枚青綠色的翡翠扳指熒熒地閃動，“這位晏公子既然早已握有墨瑤，卻假意請命前往北笙，迂回地繞這麼一大圈，原來唱的是複仇這一出啊。”
    追影一驚，卻仍是跪著，沉默不言。
    “這樣也好，嗬，今番他既已回來，朕倒想再親自去見一見他本尊。”容雋忽然笑起，薄唇邊盡是掩不住的陰冷狠厲，還有那眼眸之中愈漸濃烈的殺意。
    “十年以前……”莘茴的聲音忽然漫上一絲哀戚，“姑母忌憚雲太妃恩寵正盛的地位，設計陷害……雖然其中細節被先皇和姑母刻意掩藏，我們也不得而知，可是這麼多年，阿靖也正因如此，同我，同陛下，同皇姐都漸行生分……小軒，你是阿靖的胞弟，這些事情，你不可能感覺不到。”
    容靖軒蹙起雙眉，默不作聲。
    “說實在的，最初我察覺到你對陛下的心思之時，我心底的震驚，並不是源於一個女子的嫉妒。”莘茴看到靖軒小鹿一般純淨的眸子，禁不住伸手在他柔順卻有點泛黃的頭發上輕撫，言，“我驚異於你居然沒有因為生母的故去而敵視我們莘氏一族，從而忌憚陛下。”
    莘茴眉眼溫和，真誠的話語沒有半分的陰霾。
    倒是靖軒微有一愣，隨後仿佛不好意思似地低下頭，悶聲說道：“我自是……怨恨太後，可是莘茴姐姐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與阿靖哥哥都清楚，怎麼可能遷怒於你……至於陛下，母妃死後，他同阿靖哥哥關係生疏，他心中斷然也不好受吧……”
    仿佛驀然感到難過，靖軒眯了眯眼，眸中似有水漬。
    莘茴偏頭看著他，不忍心再說下去，隻是一直用手輕拍他的背脊，在瞥見他脖頸上似乎還沒有褪盡的勒痕之時，若有若無地悲歎，頓了良久，方幽幽地道：
    “他這麼待你，你可曾怨過他？”
    將你囚於此處，隻為將另一個人拴在身邊。
    “呐，莘茴姐姐……”仿佛戳中了某一處的心事，靖軒清潤的眉眼滑落一滴淚，臉上卻浮現出純粹而無奈的笑意，他偏過頭，迎著莘茴關切的目光，柔聲說道，“陛下因為同太後娘娘對抗，冷落於你，你又可曾怨過他？”
    “……”莘茴怔住，片刻以後，竟忍不住笑開，隻那明媚溫和的眼中亦有水光漾動，“哈，沒有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反詰的本事了。”
    “哈哈……”靖軒也笑了，宣紙一般幹淨美好，“我已經不小了，舊年既過，我也十六歲了——姐姐總覺得自己年紀大，其實說起來，你應當比阿靖哥哥還小個一歲半的吧。”
    “就你最清楚！”莘茴佯裝嗔怒地抬手在少年白淨的鼻尖刮了一下，“我不過幾日不來看你，你竟變得這般沒大沒小！”
    她說著將靖軒輕輕一推，兩人便在芬芳四溢的紫玉蘭樹下打鬧起來，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大約都有些倦了，便索性枕著雙手，在溫軟的草地上躺下——此時此刻，任何一個宮女或內監若是走近，看到眼前這一幕——皇後娘娘和關在流雲榭中的人（宮裏的新人大多不認識靖軒的樣貌）嬉鬧過後並排躺著，怕是都會驚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吧。
    “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感覺真輕鬆……”莘茴笑得深刻，“像是忽然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時候，小軒你真的隻是個小屁孩呢。”
    “是啊……”靖軒這回倒沒有辯駁，仿佛也在回憶那些揉碎在歲月裏的昔年，“那個時候，陛下還隻是阿雋哥哥……”